在愛慕劇團第八號作品《俄不愛你不愛俄愛他》中,從未出席的寶姨—這個位於樓梯之上的超越者,如同主宰著安娜、大衛與瑪麗命運的上帝。這一缺席的存在、不在場的在場,以婚約賦予了安娜以「位格」(或說位置),但卻也使得安娜被此「位」所圈限,並因而割裂出其與所愛瑪麗的距離,虛懸於純白劇場所烘托出的神聖氛圍間。安娜成為寶姨的表象,以其形象串聯起寶姨與瑪麗和大衛的關係,以成全其他人的幸福為存在意義的她,如若被掏空了慾望的主體之「位」,串聯起了一幅寶姨所期許的幸福表象,如同世人所歌詠的幸福。
在《俄不愛你不愛俄愛他》中,導演宋淑明以在場、表象逼顯出不在場之權力的意志與力量,回應著世人所嚮往的幸福之荒蕪。對白:「我緊張什麼……今天之後,一切就不同了……不同什麼?什麼不同?……我不還就是我嗎?我就是我啊!為什麼今天以後一切會不同?今天要發生的事,和每天都發生的事有什麼不一樣?我和他們之間會產生什麼改變嗎?為什麼我覺得會有所改變?身分改變了?頭銜改變了?生活狀態改變了…為什麼我如此不安?」重複提問著所謂「幸福的人們」的不解,一再暴露出所謂「幸福的人們」的不安。在最好的安排中,「幸福的人們」所看著的是他們的想像。瑪麗想像著大衛與安娜,安娜想像著瑪麗與大衛,而流浪歸來的大衛是否與奧德修斯躲過女妖塞壬一般安置了其與Jeremy之間的愛慾?流浪真的讓他逃離了命運的主宰嗎?終究還是要面向超越之力(寶姨)的他的所有旅程,難道不是為了通往這命定「幸福」的迂迴?
不同於波特萊爾筆下為了離開而離開的真正旅人,希臘悲劇的主題鳴響於在婚禮將至時抵達家門的大衛的入場中。當大衛從唯一通向外界的門(也就是觀眾入場的門)酒醉著走進純白的劇場時,也就注定他走進了寶姨所主宰的超越領域中。而這一婚禮所象徵的,不正是連酒神也無法抗衡的超越之幸福的勝利?就如同穿著紅色衣服的瑪莉,即使她曾經離開、遊歷各處,但她的所有出離,卻環繞著她對於自己所想像的大衛的慾望與愛情。瑪莉所象徵的酒神之力,因而也僅只是環繞著她所想像的日神而生的幻夢,因而顯得如同一場從未真正出發的旅行。
導演讓觀眾走進了壟罩著寶姨之權力與意志的、在牆面上寫著「良」的純白的神聖場域,並因而被囚禁於其中,無法逃離且不能言語。在無預警中體驗著無法登上超越之梯因而失卻了救贖的可能性,也因為無法融進幸福的領地而顯得如同多餘者的觀眾,弔詭地成為置身在神聖之地中,體受著融不進幸福,卻也逃不出世人所營照的幸福之表象的異鄉人。
在有所覺察之前已然置身舞台的觀眾如希臘歌隊般見證著,體驗著無法發聲的絕望。《俄不愛你不愛俄愛他》,但所愛的「他」究竟是誰?是那不在場的在場?是那缺席者?是那幸福的假象?是對於幻夢的激情?在這演出的七十分鐘裡,這齣歌隊也無法發聲的悲劇,卻弔詭地讓筆者聽到絕望與命運在幸福的表象裡無聲地哀鳴。
《俄不愛你不愛俄愛他》
演出|愛慕劇團
時間|2018/08/26 19:30
地點|高雄市良面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