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序中失去《最後一個星期天》
8月
21
2024
最後一個星期天(中國信託文教基金會提供/攝影石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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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黃星達(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博士)

本劇在寒風呼嘯音效、冷色調燈光創造出寒意的氛圍中開場,一名演員在舞台中面無表情的凝視似乎漸融的冰雪,觀眾也凝視著演員與傳遞氣候變遷即將帶來的失序世界景象,隨著演員的漸漸消失,道出時間推移著人的位移或是消逝,同時也暗示人與環境間脆弱關係的連接。該劇以氣候變遷作為議題討論範疇,然而氣候變遷與究竟是作為該劇出現的原因、結果或是是過程?三名記者踏上冰雪漸融之地的死亡意外、北極熊母子因冰融的被迫分離、老奶奶因氣候異常的觸電之死、送子鳥因風速異常過強的撞擊死亡等,每場死亡都牽動著存活的個體,讓死亡的分離因為情感的連接而存續著悲傷,而後水中的浮載浮沉也存續著殘留的異常世界與無力的隨波逐流,在在反映出人類面對大自然的渺小,生命在無可避免的失序與無能為力的失控中逝去。

融冰、颶風與海嘯貫穿全劇,原本的極端氣候成了常態氣候,當異常成了平常、失序成了新秩序,戲劇的衝擊後座力已讓觀者有更直接的反思。主要兩段劇情包括攝影記者與平凡一家人,都是三人組合,其中在某種面向明確差異的個體也各自成了三人中的第一個死亡者:三名記者唯一的男性、一家三人唯一的老者,然而兩段劇情的其他兩位也並未逃脫死亡的命運,在其慢慢走向死亡的脈絡中,劇中的世界已經不是我們現在熟悉的秩序,與其說這是警示世人提醒環境永續的戲劇,其實更像是呼應現實世界的想像空間,直接帶領觀者跳脫現在的世界到另一個平行時空,因為相信這時空的存在,而也更強大的觀看後勁。


最後一個星期天(中國信託文教基金會提供/攝影石育安)

劇中多次出現時鐘,在水中漂流、甚至軟化變形,有種驗證世界已失序的意味,也有企圖讓觀者知道這是一個與現實世界相關但不全然指向一致的新世界。桌子、椅子、唱片因熱融化的畫面,讓人想起西班牙著名畫家薩爾瓦多・達利(Salvador Dali) 《記憶的堅持》(La persistencia de la memoria),劇與畫都傳達類似的失序概念,時鐘在兩作品內都充分提醒著觀者世界仍繼續在不再一樣中前行,夢幻與現實間維繫並表彰了超現實的意念,而這樣荒誕的戲劇效果實則來自於日常的平凡,日常的新聞採訪、日常的燭光晚餐、日常的聽著唱片、日常的下樓梯⋯⋯,正是這些日常造就不尋常,新聞記者的意味死亡、同樣受氣候異常之困的鳥成了美味食物、唱片軟化、爬梯機的失控等,劇中時有冷不防出現的荒誕笑料,如因風勢過大無法將酒正常倒入杯內等,這樣的荒誕帶我們走向樂趣、同樣也帶入悲傷,在識趣中的種種逝去成了該劇不死的靈魂思想。

演員的身體與表演在劇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更是構築戲劇張力的重要力量,劇場空間因著演員的肢體表達,讓觀者對情境的感知觸發,更加接近真實,如演員橫趴或掛牆支撐的表演,讓觀者知道並相信颶風侵襲;演員以寸步難行的移動表達人類冰融的恐懼等,情境的營造扣合著演員身體表現,讓觀者從演員的表現便可探知並未親眼見證過的情景,某種程度也回應梅洛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認為透過演員身體主動回應環境的知覺性,身體是「存有的主體」,來自於演員身體與感知對外界一切的經驗即為「現象身體」(phenomenal body)。本劇演員將以上發揮淋漓盡致,我們從演員表現可得知情境的所有發生,並且相信情境的可能存在。另外劇中人的身體在某些時刻成為道路,似乎也象徵著大自然與人的生命一般的存在,身體好比道路一般被踩踏的同時,更容易讓觀者投射出懊悔與反思。人類在大自然中的存活日常,在多數人的心中並不是一件需要追求的事,然而「存活」在劇中顯得不再平凡也不再容易,演員身體的「盡力」表述了活著的使力與使不上力。另一方面,本劇演員與偶的搭配也傳遞另一種態度,人與北極熊、魚群、老人、鳥的搭配,在人偶配搭中巧妙置換角色主體的被觀看,演員操偶的形體表達讓觀者相信偶的生命存在,在偶的存在更接近真實的表演中,觀者得以理智觀察與思考,讓人意識到超現實的各種表現,亦即觀者看到演員操偶時,應了解這是戲劇,但其操演的細緻驅動,讓理性的觀眾仍然產生移情並相信偶的角色存活著,演員給了偶生命、給了情境生命,也給了劇情的生死描述更加飽滿的生命。

氣候異常在本劇也許是一連串失序的開始,隨著劇末錄像的電力不足而終止該戲,我們卻深知一切尚未結束,就像演員在映後座談提到的:「比利時人喜歡荒誕。」然而,也許身為當代世人的我們在很多時候即需要這種荒誕,荒誕提醒了我們超現實可能的真實,也提醒我們滅絕的出現也是重生的機會,但隨著重生而來的也包括不斷滅絕。

《最後一個星期天》

演出|焦點劇團✕夏綠瓦蒂劇團
時間|2024/08/08 19:30
地點|臺灣大學藝文中心遊心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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