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夜晚,穿過公路、醫院、工地、遺址,及幾棟殘存抵抗、被鋼架支撐著而不致傾倒的樂生療養院舊建築,就在建築群最尾端的納骨堂旁邊,他們搭起了一座臨時帳篷。走在工地般的燈光照射中,迎面而來是一隻張著嘴的「獸」之圖,歡迎光臨《幽靈馬戲團》,城市來的人們(活著的人),將被這頭陰性肉體之獸暫時吞蝕(死亡),且讓舞台上素人馬戲班的生命辯證演練,以舞蹈來重新復活觀眾們的想像與行動,喚起大家可以走出劇場,勇敢地為社會的正義戰鬥之精神(真正的活著)。
來自日本舞踏藝術家秦Kanoko,十年前創立了黃蝶南天舞踏團,除了傳播舞踏這個特別的舞蹈形式,更重要的精神,是以創作介入社會;他們早在2005年就走進樂生,一起參與樂生的保留運動,期間除了運動的參與,更直接以駐地的創作演出,展現藝術更內在、深沈的穿透力量。這種以藝術介入社會的眼界,並不只限於在地台灣;多年來他們在作品中所鋪陳出的戰線,從樂生拉到日本沖繩與福島,被壓迫者的東亞國際連線。現在他們推出的十週年紀念演出《幽靈馬戲團》,演出過程中海潮聲不斷,因為他們已經完成了一個階段,並將繼續駛向下一個戰場──被核廢料威脅著的蘭嶼島。
清一色女舞者表演的舞台上,死亡的意象從創始舞者李珮綺(1976--2013)的紀錄片開始,這位視障的女舞者成為編舞者秦Kanoko詩中的「武裝小貓咪」,(「妳成為了我的舞踏方針」),而最後影像中活著的舞者身軀,在投射布幕拉下來以後,成為舞台上六位幽靈的舞動,死亡在此復活,不是血肉之軀的復活,而是精神帶領著的死亡之軀的復活。就在這活的死人/死的活人的雙重疊影身軀中,舞踏女舞者的塗白身軀,化作亡靈的容器,她們成為巫覡,卯足氣力搬演人間的歡樂馬戲班,讓死亡的幽靈再度重返人間。但走此一遭卻必定枉然,人間歡樂的表象之下,還藏著那麼多的不公不義,不過這趟枉然的旅程,卻從另一個角度照亮了「真相」,一如演出序文所寫,「當沉默的幽靈滲出舞者的身體,化為幽默,這些幽默將搔癢世界,或許也將小小搖撼什麼」。
馬戲搬演的節目繁多,擠在小小帳篷裡頭,一共有16段、兩個小時的豐富節目。舞者們以馬戲雜耍(或者小酒館 Cabaret)常見的娛樂招式,大球、體操、鋼管、彩帶、歌唱、吊環、火舞、康康舞…,但是形式以死亡沒有表情的幽靈舞者執行,這樣的表演反而為觀眾帶來異樣的疏離感,而這份疏離感為演出的內容連結其隱喻,大致的關鍵字為:樂生、沖繩、福島、蘭嶼、死亡與抵抗。而隱喻在舞台上呈現的是感性的身體情感,無法言說、只能體會,理性的背景、資料,則寫在一本不算薄的「黃蝶南天十週年紀念通信」中。
演出最後的壓軸,是秦Kanoko扮演「沖繩阿嬤的突擊」,只見她拿著一支削尖的竹竿,以弱小身軀抵抗著不見身影的敵人大喊「突擊」,阿嬤孤身之後有兩座竹架,用毛筆字寫著「突擊一番」(現在就突擊吧)與「故鄉」,舞者凜然的姿態令人顫慄,她召喚戰鬥的鬼魂加入,當戰鬥開始,戰場的火光(群火舞)燃燒逼近觀眾,最後戰鬥結束,燃燒完的戰場一片寂靜,鬼魂阿嬤端著她的火盆離開,繼續等待下一場戰鬥。
接著是一場摹仿康康舞的「抗抗舞」,革命回到人性,歡樂絕不可少,透過康康女郎的大腿與屁股,同志們艱辛的戰鬥暫時歇息,來吧!一起喝酒唱歌,準備繼續下一場更艱辛的戰鬥。
黃蝶南天舞踏團體制外的獨立運作,竟也吸引著爆滿的觀眾,不惜路途的遙遠與天氣的陰冷,上山前來帳篷看演出,特別是在商業體制之下,越來越相似的表演藝術節目中,看到這種精神帶領著形式內容的精彩演出,竟也令我也想起了三十年前的小劇場。是的,除了懷念,更讓人不勝唏噓呀!
《幽靈馬戲團》
演出|黃蝶南天舞踏團
時間|2014/12/26
19:30
地點|樂生療養院新納骨塔旁特設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