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亡靈召喚正義《幽靈馬戲團》
12月
29
2014
幽靈馬戲團(陳又維 攝,黃蝶南天舞踏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29次瀏覽
謝東寧(2014年度駐站評論人)

雨中的夜晚,穿過公路、醫院、工地、遺址,及幾棟殘存抵抗、被鋼架支撐著而不致傾倒的樂生療養院舊建築,就在建築群最尾端的納骨堂旁邊,他們搭起了一座臨時帳篷。走在工地般的燈光照射中,迎面而來是一隻張著嘴的「獸」之圖,歡迎光臨《幽靈馬戲團》,城市來的人們(活著的人),將被這頭陰性肉體之獸暫時吞蝕(死亡),且讓舞台上素人馬戲班的生命辯證演練,以舞蹈來重新復活觀眾們的想像與行動,喚起大家可以走出劇場,勇敢地為社會的正義戰鬥之精神(真正的活著)。

來自日本舞踏藝術家秦Kanoko,十年前創立了黃蝶南天舞踏團,除了傳播舞踏這個特別的舞蹈形式,更重要的精神,是以創作介入社會;他們早在2005年就走進樂生,一起參與樂生的保留運動,期間除了運動的參與,更直接以駐地的創作演出,展現藝術更內在、深沈的穿透力量。這種以藝術介入社會的眼界,並不只限於在地台灣;多年來他們在作品中所鋪陳出的戰線,從樂生拉到日本沖繩與福島,被壓迫者的東亞國際連線。現在他們推出的十週年紀念演出《幽靈馬戲團》,演出過程中海潮聲不斷,因為他們已經完成了一個階段,並將繼續駛向下一個戰場──被核廢料威脅著的蘭嶼島。

清一色女舞者表演的舞台上,死亡的意象從創始舞者李珮綺(1976--2013)的紀錄片開始,這位視障的女舞者成為編舞者秦Kanoko詩中的「武裝小貓咪」,(「妳成為了我的舞踏方針」),而最後影像中活著的舞者身軀,在投射布幕拉下來以後,成為舞台上六位幽靈的舞動,死亡在此復活,不是血肉之軀的復活,而是精神帶領著的死亡之軀的復活。就在這活的死人/死的活人的雙重疊影身軀中,舞踏女舞者的塗白身軀,化作亡靈的容器,她們成為巫覡,卯足氣力搬演人間的歡樂馬戲班,讓死亡的幽靈再度重返人間。但走此一遭卻必定枉然,人間歡樂的表象之下,還藏著那麼多的不公不義,不過這趟枉然的旅程,卻從另一個角度照亮了「真相」,一如演出序文所寫,「當沉默的幽靈滲出舞者的身體,化為幽默,這些幽默將搔癢世界,或許也將小小搖撼什麼」。

馬戲搬演的節目繁多,擠在小小帳篷裡頭,一共有16段、兩個小時的豐富節目。舞者們以馬戲雜耍(或者小酒館 Cabaret)常見的娛樂招式,大球、體操、鋼管、彩帶、歌唱、吊環、火舞、康康舞…,但是形式以死亡沒有表情的幽靈舞者執行,這樣的表演反而為觀眾帶來異樣的疏離感,而這份疏離感為演出的內容連結其隱喻,大致的關鍵字為:樂生、沖繩、福島、蘭嶼、死亡與抵抗。而隱喻在舞台上呈現的是感性的身體情感,無法言說、只能體會,理性的背景、資料,則寫在一本不算薄的「黃蝶南天十週年紀念通信」中。

演出最後的壓軸,是秦Kanoko扮演「沖繩阿嬤的突擊」,只見她拿著一支削尖的竹竿,以弱小身軀抵抗著不見身影的敵人大喊「突擊」,阿嬤孤身之後有兩座竹架,用毛筆字寫著「突擊一番」(現在就突擊吧)與「故鄉」,舞者凜然的姿態令人顫慄,她召喚戰鬥的鬼魂加入,當戰鬥開始,戰場的火光(群火舞)燃燒逼近觀眾,最後戰鬥結束,燃燒完的戰場一片寂靜,鬼魂阿嬤端著她的火盆離開,繼續等待下一場戰鬥。

接著是一場摹仿康康舞的「抗抗舞」,革命回到人性,歡樂絕不可少,透過康康女郎的大腿與屁股,同志們艱辛的戰鬥暫時歇息,來吧!一起喝酒唱歌,準備繼續下一場更艱辛的戰鬥。

黃蝶南天舞踏團體制外的獨立運作,竟也吸引著爆滿的觀眾,不惜路途的遙遠與天氣的陰冷,上山前來帳篷看演出,特別是在商業體制之下,越來越相似的表演藝術節目中,看到這種精神帶領著形式內容的精彩演出,竟也令我也想起了三十年前的小劇場。是的,除了懷念,更讓人不勝唏噓呀!

《幽靈馬戲團》

演出|黃蝶南天舞踏團
時間|2014/12/26
 19:30
地點|樂生療養院新納骨塔旁特設帳篷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無論鋼管、火舞、綢吊(或是牽亡魂、秀場歌謠),這些形式要能成為舞踏元素的一環,事實上都該先經過「否定形式的建立」階段。可惜我目前只看到了在「否定的方法化」階段,卻還沒有看到舞者明確地找到了「否定」的身體狀態。(盧崇真)
1月
05
2015
這種幾近苦行僧式的「自虐」,不像一般娛樂場合的表演性,若我們把感官貼得更近,也許隱約中能見到她們身後「亡靈」們,正聚精會神地欣賞著。她們的表情,眼神迷離,猶如半夢半醒﹔態度專注、身體謙遜,讓出自己給亡靈們、老人們和樂生療養院不甘不堪的歷史,附身享樂。(傅裕惠)
12月
29
2014
我想,這是《我的名字,Kim》在此刻的臺灣演出的意義,不僅是新住民、新住民之子,對在不同時間階層來到這片土地的人們亦是:尊重與容許差異,彈性流動的雙重認同。
12月
19
2024
對於三位舞者各自想表述的情感,透過身體的質地、表情的變化與彼此之間相互合作又抗衡的轉換下,讓我能明顯感受到他們想表達的情感投射和意涵。最後都爭累了,三人都躺在地板的那一刻,我知道一切將歸回原點。
12月
10
2024
《密室三舞作》是一場驚悚又迷人的解謎之旅。「愛」造就著每一處的悲傷與孤寂,舞者的情緒濃縮於封閉的密室設計之中,在壓抑與奔放的對比下,體現愛的不可理喻,利用鐵器摩擦聲、玻璃碎裂、水滴落之聲效,試圖在虛幻裡尋求一絲希望與真實的線索。
12月
10
2024
在這部由七首詩組成的舞作中,光影成為情感傳遞的關鍵語言。從煙霧的迷離到雷射光的精準,光影的變化如同角色情感的軌跡,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既象徵了探索過程中的迷惘與希望,也映射了生命課題的多重層次。
11月
24
2024
《密室三舞作》透過猶如儀式性的招魂的手勢,描述著人與人之間相互拉扯的情感關係,試圖在困境中召喚出人性中暗藏的魔鬼。三間密室以驚悚的氛圍綻放恐懼,然而,在毀滅殆盡的空間中,仍可透過舞者反覆的動作傳遞出人類對愛的渴望
11月
24
2024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