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劇場重回反抗位置《Taiwan365-永遠的一天》
1月
02
2012
Taiwan365—永遠的一天(陳又維 攝,黑眼睛跨劇團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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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東寧

台灣在解嚴前後的小劇場運動,曾經發生鍾明德教授提出的「劇場的美學與政治齊飛」,不過很快地劇場跟政治、甚至是跟社會的連結,就越來越淡薄。譬如九零年代的李國修,曾在東區時髦咖啡上演《民國七十六年備忘錄》,當時這種對於社會現象冷嘲嘲諷的姿態,對藝文界都還算「潮」流。反觀今日,在「文化創意產業」脈絡領導之下的劇場創作,一切內容、包裝朝最大產值邁進,「批判性」這種可能鬆動社會主流價值的性格,自然被排除在外。而劇場的這種自我設限(與社會真實脫節),也窄化了劇場發展的內容議題與美學型式。

日前兩廳院2011新點子劇展的壓軸節目《Taiwan365-永遠的一天》(以下簡稱《Taiwan365》),黑眼睛跨劇團在歲末年終,該歡欣鼓舞熱鬧慶祝的跨年檔期,卻推出了這齣無論型式、內容,都毫不保留瘋狂攻擊的辛辣批判作品,在軟綿綿一整年的台灣本土劇場枕頭上,揮出了一道勢均力敵的重拳。這是一個對於台灣2011一整年,發生事件回顧的作品,靈感雖然來自美國劇作家Suzan-Lori Parks在2002年,以每天的報紙時事,轉化寫成一齣短劇的方式,完成了劇本「365Days/365 Plays」,不過《Taiwan365》卻有其更在地性的劇場企圖。

一開場首先顛覆的,便是劇場演出本身。在觀眾陸續進場的同時,其實戲已經上演到最後,一場自私貪婪搶屍體的片段;於是在觀眾坐定該開演的時刻,主持人反而宣布《Taiwan365》已經演出結束,接下來要進行的是「志欣成衣廠」的尾牙聯歡晚會。意在言外的,自然是嚴肅劇場的崩壞,秀場性質的晚會演出比較受歡迎,於是劇團乾脆直接承認,他們的演出是場秀。而這種晚會秀場的演出型式,剛好也擺脫了現代劇場邏輯意義的糾纏,整場的混亂拼貼、斷裂、跳接、重疊,完全符合了後現代劇場的定義;同時笑鬧、嚴肅的交叉進行,與不斷移動、騷擾觀眾的行為,也將布雷希特的疏離效果,發揮至淋漓盡致。

前段夾子小應的演唱,長段戲謔嘲諷工廠企業資本家,與小勞工上班族矛盾衝突之組曲,在只有影像支援、幾個唐突的插曲與過於單調的燈光氛圍中,顯得隔靴搔癢有點力不從心。直到中正里的跨年晚會彩排,本劇便進入高潮,從笑鬧的「王永慶與陳定南世紀大對決」、穿插「哈姆雷特丹麥是一所大監獄」、到胡搞的「GPD料理節目」,此時劇情突然直轉至嚴肅的環境污染調查報告「卯上台塑的女人」。而這種虛實交錯的敘述,劇場觀眾成了客觀的參與者,一邊嘲笑眼前荒誕的劇情,但一邊也連結對於事件的個人判斷。

除了環境污染議題,台灣的同志議題更是個可以大做文章的題目,而巧妙的編劇手法,套用歧視同志的語言邏輯,但卻反轉成,原來國民黨、民進黨、共產黨都是同志,笑翻了全場觀眾。而演出一直同時穿插進行的,還有螢幕上一個病人困在家裡一年的記錄影像,他的種種生活瑣事,與從電腦螢幕上接受到的外界訊息。此外接著更瘋狂進行的,還有模仿《夢想家》音樂劇的「火星人音樂劇」、拆解政黨政治綁架人民的「改名記」、與在劇場頂棚進行的「核能爆炸」意象,最後在演員姚淳耀的「新年願望」跑步中,提醒我們不要忘記過去發生的事(歷史),才結束了長達兩個半小時的戲。而忍不住還要稱讚的,還有兩位演員王世緯和吳柏甫,撐住全場的精湛演技。

當劇場作為描寫、反應人類真實處境(社會)的一種表演藝術,該討論的就不只是該不該介入(批判)社會,而必須是更進一步的,應如何精確描寫、深入核心地還原我們身處的這個當下,特別是被虛華掩蓋之下的真實。黑眼睛跨劇團以一種立場堅定的嬉笑怒罵,回顧了台灣過去的一年,那些更深沈的,攸關人類存在價值的發生事件,對照去年一整年全球風起雲湧的反抗運動中,台灣劇場終於在最後幾天,趕上了潮流。

《Taiwan365-永遠的一天》

演出|黑眼睛跨劇團
時間|2011/12/30 19:30
地點|台北市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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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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