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演前,兩大面投影幕(左舞台實為藍白帆布)側著身豎立在舞台區,投影的畫面像是監視器般不時地交錯、切換,被監視的區塊除了入場與就坐的觀眾外,另有觀眾席後方擺著椅子、攝影機、鐵窗花與鏡球的一塊空地,促成注視者(觀眾)同時產生被注視的雙向對應關係,清楚地營造演出質地與氛圍的走向。觀眾席前方的舞台區同樣擺著一張椅子與一台攝影機,其餘兩側是赤裸的鷹架結構上掛著破舊的藍白帆布。由此可知,舞台設計並非要創造寫實的場景,而是自隱約中暗示,卻又不侷限場景可能性的空間感。
劇名《Zodiac》中文譯為黃道十二宮,原為發生在美國1960年代的連續殺人事件,破案途中曾一度卡關而遭停擺,警方重新展開調查後,經由受害家屬的轉述拼湊消息,但最終仍然只有找出最可能的兇嫌,實屬無頭案。本劇的劇名便是以兇手的匿名為題,重新拆解兇手的生活、心理狀態,繼以重構其犯案的動機背景。此案曾被改編為小說與電影,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曾在2001年的皇冠藝術節首演,2002年應兩廳院之邀改版演出【1】。
時至今日,這場全長105分鐘的凶殺案重新透過導演王嘉明解構,藉著唯二的演員男子(Fa 飾)與女子(賴玟君 飾)在情境與角色的快速轉換下貫穿全場,段落【2】大致可分為:男子獨白、綁票審問(一)、綁票審問(二)、穿律師服的命理師、太空世界、共犯女子的殺人過程、特務小組狙擊、追逐戰、男女坦承、太空梭停駛記、童年、母親的不在場、後台紀實,共十三個場次。
有別於線性的故事結構,導演不僅以「後設的多觀點」敘事技巧切入凶手個人的身、心理狀態,甚至延伸到他生活周遭的人、事、物,例如:第一場男子獨白犯案動機後,在綁票審問的過程中女子反覆以「你寂寞嗎」一句反問,男子卻避而不答;第六場特務小組準備狙擊男子時,男子穿著白色汗衫、四角內褲在家中戴著耳罩式耳機,一邊聽著陳綺貞的〈還是會寂寞〉,一邊喝著啤酒恣意搖擺;第十場左舞台的投影幕拉起,轉眼間化為客廳的牆面,男子三度返家,以重複拿衣、物與母親對談、直至離家作為情境設定,然而,第三次唯獨男子重複同樣的話語,卻無意識母親的不在場/回應。
僅次於演員表演,《Z》劇大量地使用多媒體影像作為演出輔助,從開演前至第二場綁票審問的多焦錄、投影外,第三場的律師特別以歷史人物(例如:希特勒)及世界大戰的影片以古喻今,回溯社會的脈象與動亂;第四場討論太空世界時,將來回穿梭的字幕搭配音樂播放器中的畫面流動效果,作為演員口語及身體表現的輔助;第六場時,共犯輔以貝殼遠離獵食者的逃脫技巧作為例證說明;第七場追逐戰的過程藉由錄像技巧把台灣街景置入,自左右舞台投影幕中產生前景與後景的視覺連貫效果,另加入物體放大(顯得自己像是螞蟻般)的視覺比例遊戲增添趣味性;第十場,滿溢的泡泡自下舞台飄向觀眾席,一段在海邊挖沙男孩的寫實影像從近景拉至遠景,彷彿藉著太空梭穿越至男子純樸的童年。諸多運用中,可發現影像在部分場次中扮演故事的焦點或敘事者,而非淪為背景式的附庸次角。
值得一提的是,第八場在男女互相坦承彼此間不對等的想法/態度後,「太空梭停駛記」讓觀眾與演員置身於全黑的世界中,生理上彷彿度過約莫10分鐘的光景,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中僅有遙遠一方的微弱紅色光點忽明忽滅,聽著演員緩慢地遊走在空間中談論「消失」的哲論,伴隨著The Rolling Stones〈As Tears Go By〉,空間像是在宇宙那般無垠,個體的存在與否在此倒顯得無比脆弱與渺小。
劇末,演員在後台紀實的現場錄、投影中謝幕離去,終場前的一切恍若雲煙飄散。將近兩小時的演出中,演員清晰地在情境、身分的轉換下拿捏該場角色的火候,展現不同層次的力道。導演則藉由影像、演員表演間的虛實穿梭,橫切出犯罪者的人生剖面,在幾乎空台的表演空間賦予每個場次獨到的節奏與概念,熟稔地將劇場多元的藝術媒介把玩於股掌間。並將原先事件探討的「懸」疑,自凶嫌的個體探討範疇擴展至生命的真理,藉由劇中不斷地衝突、矛盾與不合常理懷疑真實的存在,進而提煉出「玄」的探究與領悟。
註釋
1、摘自節目單簡介。
2、段落的劃分與命名為筆者自訂。
《Zodiac》
演出|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
時間|2015/10/31 19:30
地點|衛武營281展演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