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撞客家本色的未來寓言《雲係麼个色?》
9月
26
2016
雲係麼个色?(陳又維 攝,莎妹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068次瀏覽
劉亮延(李清照私人劇團感傷動作派藝術總監、國立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文學博士)

要如何以無傳統客家符號、非音樂劇、非客家文化衛道人士的立場去談《雲係麼个色?》這齣戲?編導在首演前的一篇臉書文引起了我的興趣。這樣一個被預設的立場,在這齣戲演前,所產生的意義,透過一個以上皆非的辯證,展示了一種企圖。它在召喚一個否定的肯定。要求觀眾先同意(或接受)了這些「非」,形成一個共同體。於是乎問題大致是這樣的:「『我們』來到『客家音樂戲劇中心』並非為了聽客家山歌或者相關客家文化之佈達」。但,去具備這樣的身份認同,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王嘉明的表述,舉了「國語比賽」之例,除了傳達出客家政體壓迫之事實,也諷刺了客家政體中被馴化的「當代客家人」與「當代非客家人」。這段演前表態莽直、真誠更有機巧,令人徒而感到股股客家正典的冷風,愣想找洞。而在這個政治性表態弦外的另一個政治性,則更有趣了,它讓我嚴肅思考起了昔為蚊子館,現為「客家音樂戲劇中心劇場」,究竟想要「中心」什麼,又還能在台北各個新興的演出場館中,能夠不「中心」什麼?

劇本以魔術方塊的結構流暢串接,從槍聲四作的屠殺案倒敘,莞爾的是,解題到中段,令人莫非起該劇之原型恐怕就是武松潘金蓮。想起一枚淫婦,便已能超展開成科幻故事,淫婦之必要與淫婦之神奇外,這齣戲中,柯智豪的曲詞咬合句句精到,金屬搖滾雖衝擊,卻也俐落。現場樂隊的編制,以及演員演唱的水平,音響技術的完善,具體展現出年過二十的莎妹劇團製作的能力,觀戲著實過癮。

作為雙聲兩腔客家觀眾,即便不看字幕全劇能聽,但對於現代戲劇在台詞口條上的基本要求仍不滿足。口語與文語在念白上的差異需要琢磨設計,畢竟台上講話與家裡講話不同,這應是《雲》劇近乎完美的技術執行中,小小吹毛求疵之處。

觀後反思,這一個演員面如美帝國殭屍,身披污彩雨衣,偶有七十年代連身洋裝與風衣,男孩鵝黃褲衩,頭戴寶特瓶面具,由滿台現成物所堆疊,形同垃圾回收廠,時空卻在未來的舞台,其之所以為「未來」之必要性。也就是其整體視覺呈現作為「未來」之必要性究竟何在?「未來」是一個能夠被現成物去體現的主題嗎?或者問,滿眼所見的、所指涉著「過去」的現成物,就能夠在舞台上構建出舞台之現下真實了嗎?在《雲係麼个色》中,「未來」顯然是文字的、是字幕上說的。「過去」是刻意的、是抹黑作舊的。這個眼下的舞台真實,還來不及辯證人與物的主客關係,鼓聲響起,表演之情緒便直衝上頂。尺度開闔之張力,讓人不免得反思,原來,對於王嘉明來說,那個沒有雲的現在,如果有一種抒情流出的傾向,那恐驚是情緒化的。

如果,將來的環境被污染,得是一件令人發怒的事。那麼,黃武山所扮演的這位阿山哥,這個簡直代表了文化正典中客家男人「客兄」形象的慾望小他者,這位被全家大小慾望的、手指很硬的、來自「那個地方」的獨臂俠,以其溫和、沉著的節奏感最終接受了「大家一起住」的邀約;以及,整齣戲所不斷重複的「味道」,那個透過各種化學水組成而趨近的「幸福」,那些藉由視覺元件、布袋戲聲腔、甚至日本成人片錄音持續召喚的往昔,種種舞台上所見所聞所不是客家傳統元素的,被客家包括在外的「未來世界」,根本上就是不願牽扯、無臉面對的「過去」。

時間推進沒有無奈,持續性的生發接引缺少程序,一家人就怎麼還能夠同桌吃飯?無論未來與過去各有多遠,人在舞台的現在,如果無從顧盼翹首,便無從怒無可抑。詩意再怎麼等,終其不會來。「雲係麼个色」,就不是問句,而是一句肯定句。「麼个色」如果要是一種「色」,作為衝撞客家政體的策略,那也不外乎是七彩之外的另一種色。而暫時的代稱,呼之欲出與懸而不論,總不能以肯定句去判斷吧!

《雲係麼个色?》不僅僅體現了文化培力浪潮所製造出來,一個人造化學的「客家政體」之壓迫。更體現了台灣劇場圈在「音樂劇政體」下自我規訓的宗教性結構。我們但願「雲係麼个色」是一個抒情流動的、開放性的、朝向詩意的問句。而永遠不是一個教科書上講的,關於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肯定句。

《雲係麼个色?》

演出|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
時間|2016/09/23 19:30
地點|台北市客家音樂戲劇中心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整齣劇以強勁的當代音樂形式為載體,完整呈現了從語言的壓抑、音樂的爆發、到身體的解放與靈魂的抉擇的敘事脈絡,更成功將臺語從歷史的「傷痛與禁忌」(如語言審查、內容淨化)的陰影中帶出,透過演員們強勁的演唱實力,讓臺語從被壓抑的噤聲狀態轉化為充滿解放意志的聲音。
12月
25
2025
當陳姿卉以看似個人的生命經驗坦白這些思考時,所揭露的是語言與感情共同生成的演算法,觀眾在場內感受到演者對每個字詞的斟酌,仿佛正在目睹某條情感函數的現場推導
12月
25
2025
當女子馬戲不再以性別作為唯一標識,而是透過技術選擇、身體倫理與集體勞動的配置,去處理當代身體如何承受清醒、壓力與失序,那麼它所指向的,將是一種不同於傳統馬戲或舞蹈分類的表演類型。
12月
25
2025
這是歷經1949到2025年漫長時間中,從第一代客家阿婆經歷的「殺戮與囚禁」,延伸到第二代人女兒的「羞辱誤與解」,再到第三代孫子的「撕裂正當化」。這樣的歷程,細思不禁極恐,令人在陽光下不寒而「慄」。
12月
24
2025
壽司作為高度人工介入的精緻食物,並且搭配娛樂性、展示性強的旋轉列車盤,類比現代社群資訊媒體的生態,表演性跟噱頭大於事實陳述,川流不息的動態更巧妙模擬「滑」訊息的當代習慣,隱喻之高明,互動過程中感受到創作者流暢輕盈地在幽默戲謔與嚴肅批判間遊走,令觀者回味無窮。
12月
23
2025
透過前述那些刻意模糊語言的指涉,《眾神的國籍》更像是影射當今即將/正在/結束戰爭的世界萬輿,與現世的我們如此逼近。廢墟崩落,煙硝閃爍,離散的信眾與落難的神祇進退維谷,看著故人身影在惶惶記憶中逐一浮現。
12月
23
2025
如果說在劇場重現歷史情境,應要能凸顯劇場作為敘事途徑與形式的獨特性,那麼「女性角色」也是如此。如前所述,《國語課》大致疊合謝曼春與周足彼此之間的女女情愫,以及啟蒙/覺醒的抗爭關係,不過卻也未賦予這兩條關係線足夠鋪陳與連結,因而互相削弱。我們似乎無從得知這兩人為何對對方產生好感,又或者,這樣若有似無的親密關係,是否承受某種程度的社會壓力。
12月
18
2025
當曼春高唱反抗歌曲並昂首闊步迎向一片震撼紅光,演出以動人的視聽美學營造對革命先烈的致敬。但諷刺的是,之所以能在美學上被加冕為烈士,恰恰是因為曼春棄守政治理念、棄守她的組織。沒有組織的革命理念如何落地?敘事避而不談的,只能依賴最終壯烈的劇場調度做為美學與情感上的補償。
12月
18
2025
當劇場的敘事由地點和敘事者串聯,每一段歷史被切分散落在各場,敘事時間與現實時間不同步,而是不斷重新回溯與前進,似乎也同時讓時間的經緯缺乏清晰的理解路徑
12月
17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