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如何創造當代《湯谷龍陽》
12月
16
2016
湯谷龍陽(楊儒強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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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秀枝(藝文工作者)

臺灣戲曲中心的啟用,為秋季的臺北增添不少傳統表演的色彩。從芝山捷運站到演出場地,短短不到十分鐘的路程,滿滿看戲的觀眾讓同在其中的我,深深期待一整晚由戲曲中心主辦的創意競演活動。【註1】躬逢其盛,觀眾才有機會在同一個晚上看到四個戲曲表演大團同臺飆戲:安琪歌子戲工作坊的《纏》、臺灣京崑劇團的《湯谷龍陽》、淑芬歌劇團的《鏡魅》、以及新聲劇坊的《英雄‧再見》。四個表演團隊的作品各有千秋,其中,筆者認為臺灣京崑劇團的當代戲曲劇場《湯谷龍陽》具有深究討論的空間。戲曲中心的創意競演,旨在當代戲曲美學的發展工程。《湯谷龍陽》首先在劇本的定義上就與之完全吻合,名之:當代戲曲劇場。柔婉深刻的唱詞、當代戲劇的畫面、戲曲唱腔和身段、新制的音樂與服裝……,無一不戲曲、無一不劇場。

劇場科技的日新月異加上劇場表演的跨領域幅度,讓當代戲曲的劇本創作更需要多角考量,難度倍增。自《山海經》和《戰國策》取材,為龍陽故事添上太古傳說,並以「當代戲曲劇場」定義之,《湯谷龍陽》的劇本邏輯、結構、對白、唱詞、象徵,交疊出情感和慾望的兩個集合。「上窮碧落下黃泉。情深緣淺,緣短情長奈何天?」唱詞裡的碧落和黃泉是白居易〈長恨歌〉裡的用字,說的是唐玄宗仙界尋楊妃,兩處茫茫皆不見的憂傷。為什麼大膽地在戲文中的直接使用?不正因為「龍陽泣魚」之悲來自《唐明皇秋夜梧桐雨》裡楊妃的口中嗎?所述皆情,所指皆傷。此類文字細節,深藏又繁複得像鎖一樣,一個個前後相扣首尾相連,讓劇本不斷地拉出歷史文脈的深度。劇作家楊儒强披上醉吟的衣,握起樂天的筆,以詞句唱和穿古今,同古代文人相對。悠悠兩句詞,訴盡「龍陽之好」的魏王、龍陽君和古今天下所有男同性戀者一生未解又難解的困境。上半段應古悠思之後,下半段戲文:「花落葉黃,舊人易忘。」說的是丈夫愛上男人的睿夫人在魏王和龍陽君邊釣魚邊談戀愛的寒江上,只能「小舟輕唱,癡情多傷。」多元成家議題與護家盟短兵相接的當代臺灣,多少同志男子是被逼著與女子結婚組織家庭的?女性在三角關係裡很容易被擺在受害者的位置,但那雙相戀的男子又何嘗不是呢?這是個多有趣又多銳利的話題。

相對地,劇本的重量卻是導演在舞臺表現時一重又一重的關卡。導演陳音潔首先要面對的就是被劇本刻意化掉的戲曲行當。我們很難把生行或旦行的邏輯套到眼前的角色上,我們甚至擔憂戲曲表演的系統是否被嚴重的破壞了?不論是開端的肢體表演,燈色的選擇和服裝的飽和,或是演出音樂的使用,我們看到了導演留骨去皮,取魂而捨形,試圖為《湯谷龍陽》另闢一條小徑。不過,當音樂本著創意行大刀闊斧的切割時,卻把戲曲(或者京崑劇)原有的味道給裁掉了。龍陽故事不像《長生殿》或《梧桐雨》,音樂創作者沒有基礎背景,新編腔不易唱又難聽出感情。乍聽之下略有京調,但選材與劇本不符。西樂的加入雖然豐富了聽覺卻摧毀了戲曲聲響的根本。龍陽君和魏王的情感戲如果套上水磨崑腔,情最深的純、軟、柔,就全出來了。我並不認為幾個演員的唱詞填不進六宮十二調。創新是在根本的枝幹上長出新芽,如果根本匱乏,新葉就會無處依附漂浮空泛。音樂的新讓導演在面臨跨領域和傳統元素的編排時,顯得手足無措。開端的肢體美麗,中段的戲曲身段精彩,尾聲的文戲情感豐滿,但三者放在一起卻凸顯整個作品的斷裂。導演和音樂作曲在戲和戲之間連接點的處理太過粗糙,導致演員在詮釋劇本唱詞時很難發揮戲曲演員應有的唱功表演。

不過,觀眾大多都仍是仰賴視覺的。《湯谷龍陽》在視覺區塊的用心值得肯定。演員的衣飾不只華麗,在戲曲身段的表演時,又能藉由服裝結構特殊的巧思達到美感加成的效果。燈光設計在技術的限制裡努力營造場景的氛圍,側燈的運用使得扁狀的表演空間有了立體的視覺層次。將西方劇場光源的構圖放在東方明臺的戲曲表演中,新生代劇場燈光設計師王嘉揚對光的轉化為《湯谷龍陽》增加了許多視覺上的美。臺灣京崑劇團與年輕的劇場藝術家合作,雖然大膽,卻激盪出創意十足的火花。如果導演手法和音樂唱腔更成熟的話,這個戲肯定很有看頭。作為一個傳統戲曲的戲迷,我很期待臺灣京崑劇團《湯谷龍陽》這個作品能更完整、更深刻、更具普世意義。《湯谷龍陽》想給觀眾的,不只是源自太古的人間神話,是沒有門檻的東方美學;是屬於當代的戲曲劇場。

註釋

1:臺灣戲曲中心官方網站:人才培育,創意競演。網址:http://xiqucenter.culture.tw/Xiqu/TalentEducation.aspx

《湯谷龍陽》

演出|臺灣京崑劇團
時間|2016/11/26 19: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3102多功能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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