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片有一種最毛的,是一切的瘋狂血腥都在安靜、優雅、理性與冷調之下暗地洶湧。堪稱恐怖電影經典的《人魔》,其手法兇殘與美常難二分。這麼說,倒不是要直接將2015年曾在實驗劇場首演,2017年再度於世界劇場藝術節上演的《時空抽屜》與恐怖電影兩相比擬。但以冷調性處理回憶或記憶而散發詭異氛圍的手法,倒有意思。作品中文取名《時空抽屜》,不痛不癢,加上3D投影,乍看之下,會以為又是實驗什麼新的形式語言,仔細一看英文名稱Persistence of Memory,方才稍稍聞到一絲壓抑的味道。
作品尚未開始,巨大白色抽屜顛倒懸置舞台上方,正下方是幾落白色小抽屜,台上3D投影的是俐落乾淨白色線條與圖形,鋪上一地的白橡膠、整齊、乾淨,加上彷彿錯置但其實有序的幾落小抽屜,已透露出一種秩序感。若只有秩序感那倒還好,無調性音樂不斷發出刺耳金屬感,讓這白色的秩序感持續醞釀一份冷到骨裡的寒。
此時,塗白的人走進。多數時候,舞蹈或身體行為,因為有身體的加入,呼吸、喘息、某種情緒的噴張、控訴或只是慾望,再再予人的是一種透過觸覺類的感知勾引下,所引發的刺激、想像、或是形而上的觀念。但在張婷婷的《時空抽屜》即使以身體作為主要表達元素,卻不停勾引觀眾以視覺感知進入。尤其,上述白色的秩序中,有了舞者身體的加入,以為該是有些溫度的時候,卻持續加乘這份冷感。塗白的身體與臉、輕盈有致的步履、唯美的身形、乾淨俐落的動作組成,一同投入這份秩序之中。無論塗白的舞者們是人或事或物的象徵,他們彼此間的關係,也是唯美卻疏離。唯一可以一窺情緒的眼神,透露的盡是彼此猜忌、懷疑或只是陌生。唯美之下的疏離,更顯清冷。身體與抽屜的關係,也頗壓抑。若說,抽屜即是回憶收藏處。那麼當身體各部位,作為抽屜的組成而被肢解,或因抽屜的存在而延展,更加強了對於回憶的無法放手與病態珍視。
《時空抽屜》以強烈視覺導向勾引感知,也暗藏在這回以鏡框式舞台的展演呈現。鏡框式舞台所造成的幻覺與距離感特性,更加乘身體、姿態、動作線條的冷感。這想來不是《時空抽屜》2015年首演於實驗劇場時,與觀眾雖是近距離關係,情感卻相對遙遠的狀態可以看出來的,也許是當時(2015 年首演場)稍嫌尷尬的距離,讓觀看焦點無所適從,彷彿只能單純著重在找尋視覺與肢體之間任何具新意的關係與邏輯,【1】到了2017年,張婷婷終為《時空抽屜》得找到一個適合的觀看距離與形式呈現。此外,這回除了將觀看距離從實驗劇場轉移到鏡框式舞台,更將當時的浮空投影改為 3D投影。少了那一層看似畫布的浮空透明布幕,其實解決了一項需對肢體、投影與看似畫布的布幕關係有所交代之必要,找到了視覺與肢體之間更緊密的觀看關係,但據說製作也因此所費不貲。
最後必須說,在普遍講究溫度、觸感與動覺同感(Kinesthetic empathy)的現今,使用如此典雅、視覺取向的創作策略實在少數,也有落入難以親近的危機。然而,任何創作策略與觀看形式都是一種方法,當形式與內容之間的貼和度找到可以相互述說、補充甚至批評的頻率,作品也就得以延展各種討論,且讓人放在心上反覆品味。從2015年走到2017年,《時空抽屜》琢磨到了一種有效啟動感知的策略,用唯美、冷調、壓抑處理回憶,雖談不上驚悚,但也算詭異,這說明作品的確需要時間來陳,有時更可能需經費來燉。
註釋
1、可參考前年拙文<尋找另一種觀看的邏輯>。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17773
《時空抽屜》
演出|張婷婷獨立製作
時間|2017/07/09 15:00
地點|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舞蹈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