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岳霖在〈寫給人類世界的肉身遺書〉一文中,用著頗具情感的文字,兼著精闢的詮釋,評論了《千年》這部作品。一心戲劇團選擇以趙雪君之畢業劇本《祭塔》為基礎,由孫富叡將其重新編寫為歌仔戲《千年》,在「母子相戀」這個議題上看來確實是相當前衛的。不過,正如吳岳霖所言,母子戀為《千年》的「表」,而更深層的精神意涵則在於為少數發聲、為這世間的同、異問題「除魅」。然而,《千年》的除魅並非純然以教條式論說的方式為「異者」來進行辯護,而是從「異者」的遭遇著手,並藉著群體反應來觀看整件事情的經過與結果。當然,最後似乎仍免不了以「死亡」作為啟示,但是,消逝所帶來的啟示,卻能夠在一霎時讓人從大夢中驚醒。(當然,人的容易遺忘卻也可能讓「死亡」變得舉足輕重。)
對我而言,我是相當欣賞《千年》這部作品的。雖然如此,在《千年》這部作品中,仍有些許劇情安排、人物設定是值得再思考、商榷的,特別是白素貞、許仙與許夢蛟的人物設定問題。比如,白素貞(黃宇琳飾)從雷峰塔被釋放出來後,為何明顯失去「妖性」?過去那個與青蛇水漫金山寺的白蛇,法力蕩然無存。再者,除了劇本的設定外,從服裝觀察到明顯被「人類化」的白蛇,讓辯證缺乏了更有力的符號。當然,創作者可能試圖在作品當中表現「萬物皆一」的隱喻,不過,這一符號被刪去反而讓白素貞徹頭徹尾都只像是被愛情沖昏頭的少女,青蛇看似自己獨立為一陣線,削弱作品在呈現上的衝突與矛盾。當然,後續提到白素貞已有孕之事,但,這一點仍稍顯薄弱不足以合理地說服觀眾白蛇的形象為何到了《千年》卻是如此軟弱無力。
許仙(林冠妃飾)在《千年》的設定是一位害怕白素貞真實身分,而選擇跟隨法海修練,成為替天行道、降妖除魔的「法海第二」。然而,許仙的服裝即有個相當大的問題,一是身穿袈裟,卻戴著尖尖像藏傳佛教的喇嘛法帽,不免讓人覺得有些滑稽。然而,這一人物的形象在塑造上會略顯滑稽,不僅止於服裝上,更在人物設定上需要再思考。作為社會的一種正義、道德之聲,許仙的聲勢在他出場唱完【將水】後即慢慢減弱,與姊姊兩人的對話,又特別是姊姊對許仙的調侃大大削弱了其作為社會的正義、道德之聲的力度。相較於白素貞與許夢蛟的禁忌之戀,法海過於憤怒的情緒反而顯得這一角色不夠沉穩,對於妻子與孩兒的譴責,以及其大張旗鼓的動用金剛、羅漢予以追殺、鎮壓,不免少了幾分張力。
再者,許夢蛟(孫詩詠飾)究竟是應該帶有妖性?還是都有或都沒有?當許夢蛟被眾位官員強勸雄黃酒之時,白素貞挺身而出為許夢蛟擋酒,許夢蛟卻奪回一飲而盡時,唸白、唱詞中所說的種種具有「妖性」的言語,究竟是「假裝」還是「真實」?然而,既已知道許夢蛟因擁有白素貞的「蛇脈」而害怕雄黃,那麼是否可能在這一反應上多做文章?特別在表演上的詮釋,有沒有可能表現的更張牙舞爪?更具妖性呢?除此之外,還有一唱詞銜接的時序問題需要再確認,白素貞既知許夢蛟可能一飲而現真身或受傷,但為何又在唱詞表達看見許夢蛟反應的疑問?諸多問題如上,或許可以再思考。但仍必須提到,許夢蛟與白素貞兩人的互動,兩人在雙人舞的設計上,有很好的發揮,也讓人物之間的情感濃度非常的飽滿。
最後,我還想從曲調安放的問題來談談。基本上《千年》全齣大致以較為人熟悉的【都馬調】、【七字調】為主。不過,亦有其他曲調諸如【錦什調】、【將水】等,整體而言是相當中規中矩的。不過,《千年》這部作品中有相當多的情節的跌宕起伏,但是在曲調安排與節奏掌握上,卻是持平前進,不太有突出處。又特別是白素貞與許夢蛟在峨嵋山上的生離死別一場,白素貞擁抱許夢蛟一段的唱,或許可以再斟酌節奏的掌握或曲調的安排。吳岳霖在其評論中提到全劇曲調使用較為澎湃,應當是針對整體節奏的特性而言,但,進一步來說,整體節奏的掌握事實上略顯輕快,有許多能夠鋪墊、做足的安排,卻感覺一唱就帶過了,稍嫌可惜。整體來說,《千年》找到了「白蛇故事」較不落俗套的改寫方式。且在表演的安排上,演員亦有相當不錯的詮釋,比如黃宇琳從京劇跨到歌仔戲,在演唱、唸白的掌握上卻能夠字字清晰、發音準確,相當不容易。期待一心戲劇團能夠將《千年》再修編、打磨,並持續搬演於戲曲舞臺。
《千年》
演出|一心戲劇團
時間|2018/05/19 19:30
地點|台北市城市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