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舞蹈空間的《直線迷宮》述說一個人漂泊的故事。根據節目單的簡介,這個作品探索個體在世界中找尋自己卻失落「真理」,【1】進入一個「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的時空」之後的旅途風景。節目一開始只見單人女舞者以抽搐、緊繃、短促的動作表達出一種緊張、焦慮,作出抗拒著某種無形的張力,與努力不失控的動作。接著男女舞者的加入,以肢體動作、物件,在空間互動呈現出不同的關係——大致上表達的是男與女、男與自身(或說另一個自我)、女與自身(自我)的關係。
筆者欣賞此作品理念的企圖,可惜創作演出中有幾個技術上的問題,影響創作者意圖傳達的旨意。一個問題是舞者對編排的動作沒有熟練感,尤其是雙人舞與兩人以上互動的片段,有明顯的默契不足;也因默契不夠而顯現出不確定,這就產生第二個關於動作的問題,也就是舞者力道的不足。舞蹈表演最大的乘載者(vehicle)就是舞者的身體,藉由肢體的或伸或縮或開或合、力道與方向的編排,帶領觀眾進入藝術的深層體驗。尤其人類的存在是重量級的議題,動作該重則重,該輕則輕,輕重夾雜、互補才能傳達出生命的徒勞感。
另一個問題是物件與空間的運用。創作者用三條長柱與布條,衍/演化出不同的舞台/人生風景。隨著舞作的逐步開展,揭露藏在布條下的女舞者,在長柱框起的三角空間跳著狂野、長足蟲獸的動作,到逐漸破框而出。這可解讀為個體的組成有意識(conscious)與陰影(shadow),或說理性與野性。這樣的安排針對存在的主題是恰當的,也產生一些叫人驚艷的意象/畫面。比如一位女舞者奮力爬上豎立起的長木條上,孤寂地望向遠方;蘋果的使用雖然直接,但舞者林怡德(扮演男的另一個自我)的專注將衝突與掙扎表達得恰到好處;終場男與自身互對寂靜地躺在木條上,可詮釋為個體與自身達到某種和解(或者只是短暫地休憩),蘊含著寂靜的美感。然而觀舞的過程中,筆者常覺得空間與物件的比例不太對。以三條長柱的操弄,實驗劇場似乎太小;相比穿引其中的舞蹈動作(記住前面說的力道不足),實驗劇場又顯得太大,整場演出沒有真正到位/味。其實以製作團隊的專業背景(創作者與舞者皆是科班出身),要能充滿實驗劇場、帶領觀眾進入存在的重量不是難事,卻以蜻蜓點水式地舞到重點,尚未完全著力就「翻轉、飛散、消失」【2】,有骨架卻無足夠肌肉來依附,很是可惜。
會造成這樣的效果主要還是創作的策略選擇。創作者運用肢體(movement)與戲劇角色兩種劇場元素架構出舞作的劇情與發展,舞者大多兼任某種角色,比如男與一女、男與多女、女與自身、男與自身(由身穿相同服裝的林怡德扮演)。這樣的策略是常見與既成的手法,雖不新穎卻是穩妥的選擇。但因舞者的肉體(flesh)力道不夠,造成角色承載故事(narrative)的無力,產生裂縫。筆者坐在觀眾席,很難透過這樣不夠力的舞作故事,交出自己,產生任何的投射(projection)或認同(identification)而孤單地走出劇院。
作為回鄉的劇評人,我在本文中運用形式分析與榮格心理學的理念來評論(如陰影與情結,人與自我的組成),對於作品採用男性觀點,與存在議題多限於性愛、欲望、與自我的關係不予評論。【3】雖然本作品有上述的技術問題,索拉舞蹈空間依舊是值得我們期待的舞團。節目單上羅列舞團的成績(獲選為文化部媒合演藝團隊進駐館場計畫之代表團隊,文化部演藝團隊分級獎助計畫育成級團隊,高雄市傑出演出團隊),沉浸於雲門舞集四十五週年的歷史場景脈絡下,在潘大謙領隊的索拉舞蹈空間裡,我看到南台灣雲門的種子與潛能。
註釋
1.括弧引用文字出自節目單。
2.同註1。
3.我選擇揭露評論策略,作為探索戲劇評論的反身性(reflexivity)之可能。
《直線迷宮》
演出|索拉舞蹈空間
時間|2018/07/29 14: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