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前應《PAR表演藝術》之邀,就「身體論」企劃,訪問舞者時雅玲,談了許多關於演出、疼痛與治療的問題;談了她在舞蹈形式之間,在受傷經驗,或懷孕生子的前後,每一次,面對自「身」,回想和找尋不管是重心、線條、肌肉,她所謂「對的身體」。
記得那天最後問時雅玲,所以對妳來說身體又是什麼?「身體,是很誠實的。」她說。像個孩子。當重心偏移,積習成痛。誠實地,令她察覺對於一個舞者,舞蹈形式和身體的獨特關係,及轉換間所面對的細緻差異。時雅玲提到正在排練的《莎替之夜》,係另一次在芭蕾的基礎上嘗試「跳出」芭蕾的作品。
延續《玩芭蕾》和《四色風景》系列,首督芭蕾舞團確持續展開芭蕾語彙與呈現形式的可能性。
從 《莎替之夜》中編舞徐進豐藉用二十世紀初法國作曲家Erik Satie極簡約的合聲和樂句;從空間上,開場舞台一盞一盞接續亮起復暗滅的燈光所圍成的幾何方框,及其所對於舞者動作動線的形式制定;以至其後在群舞中破格展開空間中的對角多角對應;從身體與樂句之間嚴整的構成,到隨旋律顫音所發動的不規則顫動,都可見,編舞者意圖地在芭蕾的造型上,加入大量與地板或與他人相互托載或跌落的關係,以戲劇情境,如鏡像(並將時間空間化)、甦醒、交際場,或下半場的多段雙人,結合日常性的、現代感的語彙,自形式的動作和主題中展開。
及至Satie〈Gymnopédie No.1〉旋律揚起,如窗帘間落下晨光,如舞台上方靜謐落下的暈黃,所有舞者或側或背地靜立著,圍作小小的光的範圍。居中獨舞者時雅玲蜷縮成彷若Child's Pose之姿,如醒如睡,動作復回樂句的極簡,幾乎非舞,指尖迂緩舒展,彈鍵般,經過復醒的身上。承續的下段在曲身成枕的舞者之間輕躍地移動。在獨舞者極靜寧的與芭蕾延展的張力和角色詮釋下,兩段solo成為 《莎替之夜》中最好的段落。
下半場反而囿限於戲劇性的形式主導(皆是雙人如默片般的詼諧關係所展開的動作主題)而過於平板重複,似也逸離無涉了Erik Satie旋律主調,而彷彿另一齣作品。
其中,因而突顯了編作幾個主要問題:何以Satie?又是否得以藉由Satie面對古典樂形式的創造性語言,帶進芭蕾「改造」(徐進豐語)的問題,而非只是作為編舞上的襯景?在嘗試跨越芭蕾的動力造型的同時,思考他種身體語彙或演出形式的引入與芭蕾內在間的關係?在舞者轉換的細緻差異中,看見「跳出」的可能性或限制性?
「現代舞跟芭蕾的身體是有衝突的。……芭蕾舞者的重心比較高,現代舞者很多動作要去地板,重心會比較低。」「芭蕾是由很多舞姿形成,然而裡面的力量不是像外在那樣框著,身體的精力和張力一直是無限在延伸。」我想起時雅玲如是對我說到所以專注回到芭蕾的原因。或正是在此更專注於芭蕾的肌肉線條到重心姿勢,以至內外在力量的基礎上,在身體與形式的動力關係,和每一細緻差異的前提裡,首督及其《莎替之夜》若想跳出芭蕾,更要跳出芭蕾。
《莎替之夜》
演出|台北首督芭蕾舞團
時間|2012/10/17 19:30
地點|台北市城市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