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Inside Joke?無罪。《愛你在心口難開》
10月
12
2021
愛你在心口難開(陳家聲工作室提供/攝影牟仁杰)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52次瀏覽

陳盈帆(2021年度駐站評論人)


Yvonne Rainer所創作的《Trio A》在1966年首演後的五十年來,已被廣泛教授和表演。《Trio A》通常在沉默中跳舞,它最初是三人舞形式,同時但不同步地演出。【1】我們在陳家聲工作室《愛你在心口難開》中見證了沉默版、原始文本版以及《愛》文本版的對照,並且,我們也看到同步雙人舞版及獨舞版的對照。若在觀賞當下,《Trio A》未浮現在觀眾的心理空間(mental space),觀眾不只無法判斷徐宏愷提問的「這支舞我有跳對嗎?」,也無法體會幽默之處。

《愛》是場Inside Joke(圈内笑話)的腦力大賽,考驗的是鳳飛飛迷、當代舞迷和業界人士的知識量。除了10/01演出節奏和過場比預期的九十分鐘緩慢,削弱了情感和笑話的強度,此作有幾處做得很好的地方。即是他們用心引導觀眾進入「inside」體驗其幽默,無論是客觀的事實或表演者主觀的生命經驗,都適時給予提示讓觀眾去拼湊情感動機。例如余彥芳同時以口說語言和舞蹈身體闡釋了他對Rainer《「不」宣言》【2】的編舞體悟,便是給了為何在此作選擇跳這支舞的解答。

在《愛》裡上演《Trio A》的幽默之處在於,此作運用這支舞的方式,往往使身體與戲劇結構產生很大的反差。Rainer認為《Trio A》不能凸顯動作且精力持續不變的極簡原則,目的就是反高潮。但是,兩個舞蹈身體跳《Trio A》時,他們通常持續有意義的對話,導致文本不可逆地推展了由低而高的情節。再者,整體穿插的鳳飛飛歌曲,都符合流行音樂二段體或三段體變化,音樂的目的就是堆疊高潮,與原舞作的原意相反。上述的不協調衝突,是我覺得好好笑的地方。

由此可見,笑話仰賴主觀性去解謎。

即便《愛》試圖引導觀眾聽懂他們的笑話,那些笑話並非簡單的諷刺性陳述,例如「下雨時說『天氣很好』」,仰賴大多數人(被社會化)的共識「天氣晴才是好天氣」。《愛》的諸多笑話,例如邊跳邊聊天、社會對性別期許的反轉、藝術家的業界假掰求生術、對上位者的諷刺性諧擬,正需要舞蹈史的共識,需要性別刻板印象的共識,需要對藝術家生態的共識,需要曾與某幾位上位者熟識的共識,才笑得出來。這些共識在每個觀眾體內的含量不等,顯然地,以非鳳迷的我為例,我一個鳳飛飛笑話都舉不出來。

我確知《愛》的創作者自嘲了歌迷的玩笑,最主要在處理為何不敢公開承認自己品味的困局,他們的自白深刻而感人。但我無法確知本作是沒有開鳳飛飛玩笑,還是相反。不具背景知識的我,無法察覺本作是否將不協調的鳳迷知識統合在一個組合性的新觀點之中。【3】或許,此作可能因為太敬愛、太珍惜、或不敢,因而沒有開鳳飛飛玩笑。若真如此,這份空缺相對於作品其他面向把笑話開好開滿,我覺得是種遺憾。這正解答了,劇未所遺留下來的提問「為什麼我們兩個現在才敢說我好喜歡鳳飛飛?」。【4】

為什麼余彥芳和徐宏愷「現在才敢」演一整晚他們對鳳飛飛「自在又瀟灑的愛」?很可能是依本地社會氛圍來說,這已然接近正確的品味,無論政治的或藝術的正確。而面對非主流跨進主流之中的正確,需要勇氣、睿智和餘裕才開得了大玩笑。希望預計創作的鳳飛飛第三部曲,能繼續挖掘流行文化和劇場互通的Inside Joke幽默。


註釋

1、若因不在inside不知道《Trio A》,觀眾是無罪的。《Trio A》最初是三人舞形式,由Yvonne Rainer、David Gordon、Steve Paxton同時但不同步演出,後來也作為獨舞、雙人舞或集體作品。通常無聲,但也有口語文本版。

2、「《「不」宣言》(""No"" Manifesto)裡設下的準則,正是引導她編《A調三人舞》的方針。其實據Rainer所形容,全舞只是由一段四分半鐘的舞句去發揮。但關鍵在跳的時候不能間斷、不能凸顯任何一個動作、精力持續不變等等,與當時美術界興盛的極簡主義相輔。」https://terms.naer.edu.tw/detail/3679063/ ,舞蹈辭典,Trio A,A調三人舞,林亞婷。

3、Beattie, J. (1778). On laughter and ludicrous composition. In J. Beattie (Ed.), Essays. London: E. & C. Dilly. Bressler, E., Martin, R. A. & Balshine 當我的「心理空間」,所謂大腦的一個「工作記憶區域」,無法偵測到表演者刻意隱蔽的錯誤資訊在哪裡,也就無法執行大腦的「調適」。這個大腦的調適反應,正是「幽默」發生之處,因為大腦必須找到方法來擺脫那個不協調的錯誤想法,於是促使個體產生一股好好笑的快感。

4、將此疑問轉譯為舞蹈版本,好比2021的今日,如果有個舞迷敢說看不懂《Trio A》,那他會是個勇者,他勇敢承認自己「沒品味」。但若有個舞迷說我懂但我就不欣賞《Trio A》,面對這股不協調於主流氛圍的意見,大家則會準備「好好聆聽他的高見」。

《愛你在心口難開》

演出|陳家聲工作室
時間|2021/10/01 19:30
地點|信誼好好生活廣場 知新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它把問題的本源,以及解決方法,都安放在其中了;同時交付表演者自己,也交付予觀眾們。它形成一股最初始的動能,在所有人心中發酵。只要生活繼續,外來因素不可能中斷,同時也讓這則提問永遠有效:你是否仍真誠、且妥善地,喜歡著你所喜歡的人事物?或者這問題也可以再尖銳一點地翻譯成:你還保有多少「自己」?(張敦智)
10月
12
2021
最終,《暗房筆記》曝光了當代以「我」為核心價值的焦慮,其真身的顯影,從來不是那個只屬於「我」的暗房,而是使眾人得以對話的「劇場」。
6月
27
2024
若將重點放在舞台的布景、演員的表演形式如何渲染台詞,以達到戲劇中最大化的張力,矛盾與衝突帶給我們的訊息便顯而易見──既覺得聽覺被轟炸,又覺得多層次的音調引人傾聽;既覺得視覺被五顏六色的衣服與誇大化的肢體動作塞滿,又覺得舞蹈與特技備感有趣。
6月
26
2024
《押解》透過扒手被押解的劇情,探討了時代的告解,包括人權議題、失智議題、公權力與人情味等多個層面。九年後再次搬上舞台,新增了一些新的處理手法,觀者也在不同年代經歷的淬鍊中重新理解該劇。除了感受小說或戲劇的隱含思想,我們要不斷自問的是:現在的社會還跟九年前一樣嗎?
6月
26
2024
若實體劇場或展演的特性是一種「當下的交集」,一群人一同經歷這段故事,這段共同的經驗能將個人的故事轉化爲集體的記憶,尤其是本劇中舞台上的演出並不是希望去「留住」事件,而是成為「喚起」記憶的角色,因此,觀眾在當下能不能產生「共鳴」就相當重要。
6月
25
2024
若《強迫意念》有什麼深意,甚至是近乎奧義的,那應是與神同行的性戲耍,而不是性論(sexuality)或性意識的流動與多元性,因為那種設定過於簡單,也是當代社會日趨常規的議程,就像酷兒與性多元的社會議題是日益被接納,即使有淪為主流社會的窺奇之虞,也無礙於它被肯認的生命價值。
6月
20
2024
感受是濃烈的、先行的、帶有詭譎恐怖氛圍的,沈浸式的形式是成立的,而且因為劇院的大空間與神秘感,較真正的沈浸式演出距離上更為舒適,如果說劇名所呈現的概念是此次創作的核心,那這齣戲可以說是面面俱到的貼合主軸,唯有結尾若沒有一個真正的結束或謝幕,我方能更加舒暢的說出我剛剛在劇院中經歷了《幹!卡在中間》。
6月
20
2024
《乩身》故事內容企圖討論宮廟與乩童的碰撞、傳統民間信仰與媒體科技的火花,並將民間信仰在後疫情時代線上化、科技化所帶來的轉變以戲劇的方式呈現,也希望可以帶著觀眾一起思考存在網路上的信仰與地域性守護的辯證關係。全劇強調「過去的神在天上,現在的神在手上」的思維,但不應忽略臺灣宮廟信仰長久盛行其背後隱含的意涵。
6月
07
2024
既是撇除也是延續「寫實」這個問題,《同棲時間》某種程度是將「BL」運用劇場實體化,所以目標觀眾吸引到一群腐女/男,特別是兄弟禁戀。《同棲時間》也過渡了更多議題進入BL情節,如刻意翻轉的性別刻板關係、政治不正確的性別發言等,看似豐富了劇場可能需求的藝術性與議題性,但每個點到為止的議題卻同時降低了BL的耽美想像——於是,《同棲時間》更可能因為相對用力得操作寫實,最後戳破了想像的泡泡,只剩耳中鬧哄哄的咆哮。
6月
05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