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遺忘的》,我們如何記憶
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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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被遺忘的(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李佳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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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依屏(專案評論人)

我們觀看《被遺忘的》,同時也用身體重新感受,並且再度記憶。那些曾經消逝的歷史與受盡苦難的人們,藉由戲劇詩意的呈現再度被召回、重現、現身,觀眾必須成為這場如同喚靈儀式的參與者、觀看者,以及感受者。不論你是否欣賞,抑或有所期待,那些被遺忘的,我們承擔起記憶的責任,以各自的理解與感受。導演郭文泰清楚的指出河床劇團的獨特美學在於「創造出跨越視覺藝術與表演藝術的邊界、模糊夢境與與現實界限的作品,提倡總體劇場、意象劇場、沈浸式劇場,以及潛意識劇場的創作。」(節目單)這齣戲合宜地展現出導演的意圖,觀眾面對的作品,沒有語言、沒有情節,那些具體詳實的、理性邏輯的、能清楚定義解釋的都不復存在,我們宛如試煉的旁觀者,親眼目睹發生在舞台上掙扎蠕動的礦坑受難者/表演者;又彷彿是最無情的審判者,冷眼以對奮力求生的底層工人。但或許嘗試用一種溫柔的想像來理解觀眾與這場表演的關係,則是另外一種選擇?我們可以將自身的沈浸感受與舞台上兩個片段中出現的白衣女子/救贖?與紅衣女子/生命?連結共情,在那些瞬間,舞台上的黑暗幽微如何凝視生命中閃現的救贖超脫,我們抱持著同等的釋懷理解。

動人卻又令人不安的是《被遺忘的》的舞台設計。郭文泰認為他們的演出是「一次次親密的冥想,如同「活雕塑」和「流動的畫作」,讓觀眾從中照見自我。」(節目單)這樣的理念經過震撼強烈的舞台設計成功地展現在觀眾面前,觀眾被迫面對舞台上的黑暗壓抑、沈重孤寂,同時,被迫感受這樣的壓迫而與自身的黑暗對話,與自我的失落共處。例如,多媒體大膽直面的投影出礦工長期工作總是染黑的牙齒臉龐,將這個群體的苦難直白地展現於舞台上。又比如,將象徵礦工群體的身體放置於類似餐車的裝置上,藉由大腹便便腦滿腸肥暗喻資本家的演員來逐一分食分配這個群體的器官身軀給其他貪婪期待的資本家。礦工成為這個資本主義社會的犧牲者般,他們被迫獻祭自身的肉體作為勉強維生的代價。雖然很不舒服,但這樣的心靈接觸確實有效,因為我們必須反省思考。可以說,河床帶給觀眾的是一種舞台視覺的語言,一種抽象的靈魂對話可能,語言在這樣的場域裡過於空白,流於俗套,因此不再需要存在。視覺感受成為主宰這場表演的最重要因素。

河床劇團第一次嘗試面對煤炭開採中複雜的政治、環境與社會問題。他們的挑戰在於「提出這個產業剝削勞工與破壞環境的殘酷性,而又不成為一部政治戲劇作品。」(節目單)姑且不論導演所說的似乎含有負面意義的政治戲劇作品是什麼意思,但是河床劇團嘗試用黑暗沈重的舞台視覺來傳達採礦工人辛苦掙扎的意象,這樣的設計帶給觀眾滿場壓迫性的震撼感。最為精妙的點在於一個字都無關政治,但整個舞台滿滿的充斥著政治性話語的無聲抗議。我們被要求凝視黑暗深淵,而深淵也凝視著我們。《被遺忘的》是一齣暗黑詩意般的政治寓言戲劇,它用一種暴力深沈的方式要求我們用身體感受,用心靈記憶那些被遺忘的怎能被遺忘。

《被遺忘的》

演出|河床劇團
時間|2021/11/06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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