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熙(駐站評論人)
《手路》是目前頗受關注的圓劇場最新作品,延續劇團在當代馬戲的思考脈絡下,引用本土傳統技藝,建構「台味馬戲」的創作方向。演出中,有本土與傳統文化元素的挪借與整合:廟埕與戲台空間、高蹺陣頭、牛犁歌謠,也有當代形式與創作概念的串接:手路先生網路直播、特技身體與動作的轉化,和常民生活選樣:紅白塑膠袋、塑膠椅凳、志明與春嬌的歌曲和插科打諢、前台擺設的小吃飲料,整體觀之,既有廟會遊藝趣味,更像是鄰里聯誼晚會活動——如果現場出現穿著制式背心、拱手致意的候選人,似乎也不會顯得怪異。
原本搭配演出的兩項演前活動:從木柵運動公園(原恆光國小預定地)到演出場地(忠順廟)的遊行,當天因為天候不佳而取消,改在忠順廟門和演出舞台之間的空地舉行,觀眾環繞而坐,由導演帶領的遊行繞行數週之後,帶領觀眾進入舞台區域,重新落座;「關於除了動物園以外的木柵」街區導覽活動,則由在地文史工作者帶領參加民眾走訪木柵街頭:公民會館、汐岸職人新創聚落、忠順廟等,了解在地文史與當代文化風貌,與演出本身無直接關聯,比較像是行銷宣傳,當天參與人數寥寥,到了導覽終點的忠順廟,看到演出前的準備情形,但沒有相關引介,將導覽與演出加以串連,有點可惜。
手路(圓劇團提供/攝影陳長志)
新創馬戲的魔幻氛圍
整體而論,《手路》是新創馬戲的水準之作,表演物件本身就有其獨特性(高蹺、塑膠袋與塑膠椅凳、輪胎、腳踏車、草堆、竹板),表演者與物件的關係,也頗有創意(單腳高蹺、塑膠椅組成的華蓋、塑膠布大旗),不同表演空間(廟埕、帳篷、戲台)的轉換,不同展演型態(雜技、陣頭、歌舞、戲劇)的串連,也很流暢,特別是全場最具魔幻色彩的元素:自由混搭中西樂器、曲風的現場音樂,創造出時而神秘儼然、時而即興活潑的環境氛圍,切合《手路》創作源頭—本土民間信仰—的特色與內涵,印證劇團對「台味馬戲」的探索。另一方面,主持人手路先生和歌手春嬌小姐的串場表演,雖有結構上的作用,也能呼應作品整體風格,但與作品主軸的關聯,於我而言,仍有待斟酌,因為葷黃語言而生的尷尬,或也能反映出所謂「台味」的歧義,和對之的不同評價。
《手路》創作者對創作素材、空間、形式的思考,有其明確的邏輯,其實也呼應了本地藝術界面向「本土」、「在地」的整體趨向,將傳統陣頭與歌謠放在架設在廟埕的當代帳篷劇場裡,雖不免讓我有「去脈絡化」的疑慮,但仍是趣味盎然的「景觀」,只是,如果要引用「粗俗」或「神聖」的概念,嘗試理解這樣的演出,看似合理,但「當下」所追求的目標:表演者與觀看者間,直接而無窒礙的交流,卻似乎又不是那麼理所當然地成立。
手路(圓劇團提供/攝影陳長志)
餘味能否無窮?
演出場地所在的木柵忠順廟,雖然隱身在巷弄之間,但有百年歷史,是地方信仰中心,每年遶境活動,亦是地方社區大事,但與演出內涵似無關聯,對當天欣賞演出的觀眾而言,空間本身的歷史與文化特色,又有什麼特別的意義?演出過程之中,偶有上香祭拜的民眾進出,但和劇場觀眾仿佛身處在不同時空,互不干涉。進劇場觀賞演出的觀眾,終究不同於進香參拜、參加廟會或鄰里晚會的民眾,對於即將進入的場域和參與的事件,有著不同的期待與想像,從廟埕廣場到劇場舞台的轉化,對我而言,仍有扞格錯置之處。
或許,這正是「台味馬戲」引人之處:神明是否在場,似乎無關宏旨,傳統如何與當代介接對話,也無一定規範,無論生活型態如何改變,信眾、觀眾各安其位,也不是什麼問題,甚至,是否一定要標舉「台味」,可能也不再重要。
但,這可能也是「台味馬戲」未來要面對的挑戰:當傳統技藝「腳步手路」的獨特性,脫離既有的文化脈絡,歷經當代轉化,而被逐漸稀釋之後,「台味」的餘味還能持續多久,值得思考。
《手路》
演出|圓劇團、法國傑若・湯瑪士劇團(Compagnie Jérôme Thomas)
時間|2022/03/27
地點|木柵忠順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