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黃廣宇(2024年度專案評論人)
「紅嬰白頭睏一暝,春秋寫過千萬篇」,編劇去脈絡化的人物塑造,不關注英雄事蹟,還剩什麼角度書寫?新/星二代與鐵三角對戲,能否保留個人風采?打破規範性敘事,「文本角色-演員-製作」能相輔相成或獨立分裂?種種詰問,是《銅雀臺傳奇》的企圖心與挑戰。
角色雙演戲肉飽滿 老幹牽傍新秀耀輝
本齣戲聚焦於「曹操」本身,第一場「銅雀幽魂」讓曹操、雲娘、晴兒三位主角以抽離魂魄之手法,從老年曹操視角倒敘至少年錯殺呂伯奢情節。該段落採取老年曹操(張秀琴飾演)與青年曹操(張心怡飾演)同臺並演,面對相同事件,趟馬身段至聲腔、作表皆需劃一。令人驚艷的是,心怡高音穩定、喉音拿捏適宜,頗有秀琴神韻,錯殺之情感層次轉換分明,精準使雙演形神合一。
另在第三場「禮遇賢才」典韋戰死之情節,兩人再度並演。哭戲多是青年演員較不擅長的蹔頭(段落),容易裝腔太過或張力不足。此段由秀琴牽引心怡,無論氣息、行韻皆因重唱增強兄弟已逝之蒼涼,戲肉飽滿,傳承意味濃厚。
銅雀臺傳奇(秀琴歌劇團提供)
此外,在官渡之戰武戲中,新秀演員陳宗毅飾演之袁紹,在旗軍繞場與對打,串接較不流暢。直至心怡參戰,作表落落瀟灑,槍法鏗鏘有力,徹底展現個人風範,點綴一代梟雄英姿,可謂以戲帶功極致表現。
而本次特邀新生代演員陳昕宇扮演荀彧一角,上半場多是發揮敘事功能,但在後半場面對空飯盒之計謀,層層堆疊情感層次,高音嘹亮,呼喚著與曹操的人生理想,同時也轉入無法苟同之悲愴,行韻雖略顯單薄,仍成功承接雲娘(米雪飾演)張力,開啟曹操痛心。
編劇洪瓊芳擅長冷熱交替敘事,配合導演劉光桐雕琢功法及調度,情節流暢,角色鮮明,讓演員不侷限在生旦私情,而是藉鐵三角相互傍戲,使青年演員展現大將之風。唯一美中不足在於,第四場「戰場愛情」曹操初遇晴兒(莊金梅飾演),心怡相戀之身段太過用力,眉目作表些許將曹操塑造成「賊」,掩蓋住「知心理想」,實屬可惜。
敘事手法破規範強 悖論對比反思英雄
本齣戲看似按演義故事時間軸啟幕,卻無過多三國人物出場,一些重要事件,甚至是赤壁之戰,都僅用荀彧唱段或幕後合唱轉場,虛寫歷史,去脈絡化明顯。如此濃縮主題核心,觀眾視域下的時空感會稍顯模糊,也較無法先入為主。對此,編劇在唱詞上大量打破傳統歌仔戲七字正格,擴大情感空間,潛入角色幽微,跳脫傳統三國戲框架,卻也成功襯托出曹操得意與懷疑自身之對比。
銅雀臺傳奇(秀琴歌劇團提供)
除此之外,編劇打破現今常見的雙線情節敘事,轉向帶有悖論、違背正常情節直覺,來反思英雄。劇中雲娘與晴兒在第五場前角色定位撲朔迷離,雲娘是隨曹操征戰多年,出謀劃策、知燒知冷的角色;晴兒則在戰場初遇曹操,她吟詠著〈蒿里行〉,以表仰慕詩中的悲天憫人,讓曹操感受知心所在。三人看似生旦愛情關係,直至第五場「情愛糾纏」,雲娘一句「我若輸伊嘛袂贏」,點出其與曹操的連結;以及第六場「情義辯證」,雲娘質問曹操野心,托出權勢爛了初衷,並映襯晴兒單純理想;這才雙雙讓觀眾感受到兩人,實是曹操內心雙面魂,雲娘象徵權勢地位,晴兒則是英雄初衷。
本齣戲上半場為老年曹操回首青壯,暗埋雲娘與晴兒情感流動;下半場則是曹操初心與權力拉扯。編劇藉雲娘與晴兒雙面象徵,不再以單一視角定位一代梟雄或奸臣,轉向運用大量對比質問其內心,以反英雄描寫曹操。如第七場「幽魂銅雀」,雲娘顛覆曹操自述事蹟,點出其人「菩薩心鬼面皮」之假象,英雄辯證走向「坐位是實名是虛」之自欺欺人。然而可惜的是,本齣戲雖以魂魄自銅雀臺的出走及回歸作為首尾呼應;但象徵魂魄的黑紗設計過於刻意,開場使觀眾毫無意識,無法理解設計意涵;末場導演以曹操不下場調度處理,更使畫面感突兀,稍顯粗糙,失去魂魄視角之巧思。
而曹操的一角雙演,並延伸至雲娘與晴兒代表的雙面象徵,形象飽滿,情感層次複雜,也易受角色戲份分割,遂成角色各自獨立,又需濃縮密合的現象。例如雲娘代表曹操的謀略心,事件衝突較大,表演能量便蓋住另一象徵角色晴兒,以致無法明確連結雙面性,易成單一角色過重的情節。
至於在導演調度上,也是一大挑戰。第三場曹操吟唱〈短歌行〉述說個人抱負,為顧及雙面象徵,讓雲娘雖在舞臺,卻成幫襯,使這具有象徵的角色稍有一絲鬆散;又如第七場曹操內心達到最難以承受時,秀琴不小心漏掉最關鍵的「眼之所見,心之所向」之臺詞,削弱情感與情節雙高潮。由此呈現此種敘事易造成單一角色塑造過重,牽一髮而動全身。
雙面雙演,文本慧心獨具,亦是導演巧妙運用曹操這大角色,回歸演員中心,將「事隨人走」之情節形式巧妙轉換,讓鐵三角相互牽引新秀。藝術層次上雖無過多調度手法、布幕動畫,卻全交付表演能量碰撞綻放,成就老幹新秀光彩。
《銅雀臺傳奇》
演出|秀琴歌劇團
時間|2024/07/14 14:30
地點|大東文化藝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