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應都市計畫及眷村改建政策,許多老舊的眷村在拆除中走入歷史,亦或在規劃下成為眷村文化園區。對政府而言,實體歷史證物的留存即達到了延續眷村文化的意義;然而,依附在眷村建築與空間上的記憶與情感又該如何被訴說與理解?與眷村生活維持著不同距離的跨世代族群,如何看待眷村場域內涵的質變?
這些隨著眷村消失、住民遷徙而飄散的問題,由《眷戀何方》以教習劇場的形式溫柔而堅定的提出──從劇中角色爺爺林凱、兒子偉強與孫女憶如開展出三條敘事路徑,呈現跨世代族群對於眷村記憶的認知差距,幽微刻畫出不同世代難以同理彼此之掙扎、困頓與失落。
戲劇開展之初,引導者說明觀眾族群為高中生之設定,並藉由靜像題目的練習,定調教習劇場的參與式互動模式。時間軸上,首先拉回1949年──國民政府大撤退的時間點──發下象徵身分證與行李的卡片,讓觀眾自行決定身分以及欲攜帶來台的物品;觀眾在此化身為彼時渡海來台的遷移者,體驗在倉促中離家的慌亂、航行過程的磨難和前往異地的不安。伴隨著引導員的敘述,接續政府來台興建眷村後的生活情景,眷村太太們自在流轉於飯桌之間,輕巧地談論生活中沉重的種種,演繹眷村家庭之間的緊密關係。戲劇至此細膩地鋪陳出眷村居民來到臺灣的歷史脈絡,描繪眷村獨特的空間特色及其衍生的生活樣態。
此時,偉強以獨白方式進入敘事當中,說明收到搬離眷村通知後,其父林凱不願離開的難題;引導員利用舞台空間中的照片、地圖、家書等物件點出角色生命與眷村緊密交織的關係,對比行李箱中可攜式的物件,筆者深刻感受到那些攀附在眷村之上的情感和記憶,才是林凱爺爺難以捨棄的不可承受之重。戲劇的兩難衝突,來自於偉強的女兒憶如申請到眷村駐館藝術家的機會,利用水交社文化園區的空間作為藝術展演的呈現。憶如展出了眷村拆除的殘破景象,試圖以當代角度詮釋、凸顯1949年大遷徙歷史背後人們的無奈和茫然;然而,爺爺卻無法接受這樣的解讀,對他來說,眷村的回憶鑲嵌著金邊,永遠象徵著愛、力量與團結。
因著對過去美好時光的眷戀,爺爺無法以客觀的眼光正視歷史的陰暗面,同樣地,立基當代角度的憶如亦難以感受眷村生活的往昔光輝。而偉強身處於兩個世代的交集,也面臨難以溝通和取捨的抉擇。對於眷村歷史的解讀只是引子,筆者認為,跨世代三方的歷史理解和隱藏其中的身分認同之辯證,不正是當今社會難以忽視的叩問嗎?
當極端的政治價值觀撕裂社會、使彼此成為無法企及的孤島時,《眷戀何方》以柔和的口吻提醒著:我們都帶著過去的故事持續向前──而這個故事的脈絡關乎著1949年遷徙來台的上一代,關乎著任何先來後到於這塊土地的人們扎根的歷程。故事中的每一個觀點都沒有對錯之分,每一個觀點都值得被傾聽與同理。
戲劇末尾,觀眾以選邊站展現對三方立場的同理,彼此的分享填補、擴增了角色的敘述,呈現出真實世界中多元觀點的衝突。在教習劇場的戲劇結構中,觀眾游移在觀者、參與者和學習者的角色之間,時而進入表演的內在框架中成為他者,時而在參與中擾動戲劇的推進、又或回到自身身分提出觀察──過程中的反思、疑惑和批判,一一擊破了個人對他者立場偏見所產生的不安。即使他人與自己凝視的方向不同又如何呢?意識到彼此的眷戀其來有自,我想,便達到對話與理解的初衷了。
《眷戀何方》
演出|台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
時間|2019/12/08 14:30
地點|台南水交社文化園區排練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