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電影公司製作,劇場導演、演員、設計群共同製作的「三映電影首部跨域劇場小戲」《來不及長大》,是一部僅有二十分鐘的實驗作品,宣傳上定位為「浮空投影劇場」。但是,影像很明顯的投影在舞台前區的黑紗幕上,演員主要在黑紗幕後方表演,觀眾則看見黑紗幕影像和真人表演互相配合的畫面。因為投影區位是在黑紗幕平面之上,筆者實在難以認同其為「浮空投影劇場」。不過,投影也不僅僅使用在場景變換之上,影像與表演有很細緻的配合。有趣的是,其中幾幕的投影成為視覺主體,活生生的演員反而變成配角。這些主客體翻轉的魔幻時刻,為這些悲傷的青春故事集,帶來些許明亮的小小希望。
主要的場景是一輛火車車廂,載著一群來不及長大的同志青少年。敘事是以一個畫面接著一個畫面的方式前進,場景也偏短,再加上黑紗幕營造的平面視覺感很強烈,形成了平面電影的視覺感遠大於劇場空間的身體感。不知是否因為投影技術所需,表演區位離觀眾較遠,第一排觀眾離表演區大概有三、四米,並隔了一層黑紗投影。或許是為了營造鬼魂的氣氛,又或許是為了讓演員和影像共構的畫面協調,整體燈光都偏昏暗。儘管演員情緒很高昂,卻沒有一個場景能夠看清楚表情。明明是一個小型藝文空間的現場表演,觀看的距離卻像是大劇場一般。但是,劇場空間不可能切換視覺焦距。彷彿是在觀看一部永遠長鏡頭的電影,只能看見整體場景和人物動作,逐漸令筆者感到觀看上的疲累和疏離。即便演員有時掀開黑紗,走到銀幕之前,仍舊無法打破平面視覺感。猜測是製作主題定位在影像和表演的結合,受限於投影技術的限制,即便演員走到銀幕前,燈光和氛圍沒有改變,也都不是主要的場景。因此錯失打破平面感的機會,形成了一部由真人上演的長鏡頭電影。
其劇本取材自數名同志青少年死亡的真實社會事件。當開場兩名穿著綠色制服的少女,僅僅是手牽著手說出自己的名字,龐大的傷痛感就從筆者的記憶中湧出。無論是在旅館留下遺書的兩名綠制服少女,或是進了廁所卻再也沒有回來的溫柔少年,或是無法安心住在女生宿舍,卻在男生宿舍被強暴的「男孩」,或是還穿著小學制服,一臉安然走進死亡車廂的小男孩……這些角色以第一人稱的角度,輕描淡寫的自我陳述生命經驗,以此再現這些來不及長大的、沒有未來的青春生命。曾關注相關報導,就會知道人物和主要台詞都來自現實,殘酷的令人不忍卒睹。因為長鏡頭劇場既親暱又安全的距離感,筆者因此能夠不逃避的,再次意圖去理解這些來不及長大的青春生命,以及在希望與絕望中強烈掙扎的文字。在觀看的當下,筆者被召喚出來非常強烈的傷痛情緒,相信《來不及長大》所呈現的,不僅是創作群或現場觀眾的共同記憶,也是眾人對現今和未來社會的無盡擔憂。
《來不及長大》是一部結合劇場與電影的實驗展演作品,場景細緻、多變而美麗,更有數次互換主客體的魔幻時刻。一次是演員在表演中,逐漸與自己真人大小的影像重疊,瞬間人物的頭斷掉了,影像人物再半開玩笑半抱歉的把自己的頭接回去。筆者在劇場的現實感中,被影像的效果嚇了一大跳。另外兩個場景,影像則成為表演主體。其一,銀幕中央出現一個小小的亮點,非常緩慢的逐漸放大到真人尺寸,慢慢才發現這是一名國小兒童,一臉平靜的走進了死亡車廂。真人角色和觀眾同時對這樣年輕生命的消亡感到不解和不捨。其二,則是在結尾。
作品的最後,劇場與影像從主客體變換,走向了接力的共構關係。最後一幕,影像上隱約出現一名全裸的女性,倒趴地上。從對話中得知,原來這就是開場中,冒冒失失闖進車廂的「男孩」的身體。因為受到嚴重的傷害,靈魂才會走進這輛死亡車廂。眾鬼魂們儘管各自曾經受到許多傷害,如同影像上「不正常、噁心、娘娘腔、變態」的字樣,輕易就把真人角色擊倒在地。他們仍舊企圖把希望延續下去,勸說「男孩」鼓起勇氣回到自己的身體,接起來自家人的電話。當角色以鬼魂回返的意象回到身體,演員與影像完全重疊,由影像取代演員往下行動,接起了希望的電話。最後,家人充滿愛與包容的聲音迴盪在劇場裡,稍稍撫慰了觀眾的傷痛。不僅再次翻轉了劇場與影像的主客體關係,更消弭不少了兩種媒材之間觀看上的距離,在劇場與電影的接力關係中感到些微希望的存在。
筆者認為,儘管長鏡頭劇場的疏離效果不是製作團隊所預期的,卻意外為瀰漫死亡和傷痛的主題,保留了較好的觀看距離。並且,演員面部的模糊感,意外減少了角色的特殊性,增強了問題的普遍性,整體氛圍和後續思考在筆者心中縈繞許久。這些社會事件的「再現」,不只是指向特定人物的「過去」,也指向我們的「現在」,更指向了他者的「未來」。
《來不及長大》
演出|三映電影─六城彩虹影視計畫
時間|2019/3/09 18:30
地點|濕地Venue B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