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解的改編之憂《解憂雜貨店》
9月
30
2020
解憂雜貨店(果陀劇場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3117次瀏覽
吳政翰(2020年度駐站評論人)

近年來,國內開始重視IP產業發展,將原創故事作為可輸出的內容,透過不同的敘事媒介來述說、轉譯,甚至包裝,延伸原作的影響力,亦擴大原作的商業潛力。說穿了,就是改編。關於改編,首當其衝最需思考的,就是同一種內容體質,如何因應不同的敘事體,而有所調整,甚至脫胎換骨,長出該敘事媒介底下應有的樣貌和魅力。

解憂雜貨店(果陀劇場提供)

日本知名小說家東野圭吾的作品《解憂雜貨店》,此次由果陀劇場改成舞台劇,內容並未做太大更動。劇情環繞於一家雜貨店,許多不同煩惱的人,在因緣際會之下,寫信給素昧平生的雜貨店老闆。他聆聽、鼓勵,與之對話,成了這些人傾訴心聲的知音。某天,有三位剛犯下壞事的男子,走入了雜貨店,收到了寫給老闆的信,而且這封信來自過去。在好奇心驅使之下,陰錯陽差之際,三人開始與多位來自過去不同時間點的信件作者對話。於是,雜貨店就像一座時光隧道,連結了現在和過去,串起了兩邊多組人物。

就此故事來看,人物有煩憂,表示有問題待解決,也就有了戲。除此之外,故事中的跨時空信件,雖未詳述是怎麼發生的,卻在這紛擾塵世中,間接形成一股象徵救贖的魔幻力量。這些巧思,不僅傳遞了人在困挫心冷時仍有傾聽陪伴的溫暖,同時也帶出了身處於不同時代的人們,有著類似心聲而得以溝通的共感。就構作策略來看,一方面,巧合不斷,有時略顯牽強,可說是全然由劇情主導(plot-driven),鮮少有讓角色做選擇、展現角色特性的空間,即便有,也大多勵志正向,而且幾乎每一段都有人離世,可見催淚意圖。另一方面,死亡的不斷再現,彷彿形成一記重點,讓生命和生活有了錨定,而產生了重量,並更進一步地,透過有限人生與無限時空兩者之間的對比,隱隱勾勒出了一種宿命格局。以一齣通俗劇來看,故事題材充滿溫情、離別、幽默、音樂,此設定為劇場改編打造了良好的基礎。

解憂雜貨店(果陀劇場提供)

此次改編版本,將背景從原來的日本移至台灣,不論是奧運或民歌的設定,讓觀眾如我對文化情境能較為親近。然而,改編了文化,卻未必改編了敘事。敘事上維持著小說甚至電影的語法,整體情節內容幾無太大更動,多人物,多支線,每場也多以短景為主,這些書面或鏡頭語彙得以輕鬆跳切的特點,到了劇場裡容易顯得漫散,再加上多對話,行動少,衝突營造不足,缺乏動量,使得有些場次份量可有可無。尤有甚者,獨白多篇,卻時常止於懷舊感傷,更加拖累了戲劇行動。因此,整場下來,主線模糊,行動薄弱,節奏顛簸,難以轉換、堆疊出原著純粹透過文字敘述即可傳遞的力量。作品欲帶出原著中的層層感動,卻被原著形式給制約,甚為可惜。

更為可惜的是,劇場展演邏輯有時不清,驅散掉了原本用心營造的寫實情境。例如,角色以書信溝通的互動,時而要先將信件投入信箱,時而又不用。或許為了捨去細瑣且重複的動作,或許為了轉換劇場中的敘事手法,但氛圍或情境從寫實過渡到意象時,未做適度的轉換處理,而是忽然轉變,反顯跳躍且唐突。類似狀況也發生在趨近劇末某段,整場以寫實為基調的情境中,突然跳切至以肢體為主的敘事語彙,彷彿角色們忽然進入肢體劇場模式,令人費解。所幸演員們安穩地處於角色狀態內,並未譁眾取寵,其誠懇踏實為作品鋪下穩固的情感根基。特別是阿翔(王肇陽飾)、敦仔(沈威年飾)、阿信(吳言凜飾)三位演員的默契極佳,角色各自成立且個性鮮明,為全戲溫情滿溢的氛圍中,增添了幾許輕快和幽默。

總歸來說,IP是品牌,也是內容;除了故事,還有敘事。有了賣座潛力的故事之後,如何回歸形式本質,重新梳理敘事思維,或許才是深化IP產業的根本之道。

《解憂雜貨店》

演出|果陀劇場
時間|2020/09/18 19:30
地點|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坂本龍一為《TIME》寫作的主旋律(絃樂),其和聲結構呈現一種無前無後的靜態,亦呼應了「夢幻能」的時間結構:鬼魂的時間只有當下,沒有過去與未來。或許,這亦是坂本龍一在面臨人生將盡之際,領略到的在生與死之間的時間的樣貌。而物件聲響、環境噪音與電子聲響的疊加亦給予音樂含納宇宙無數異質聲響的時間感。
3月
28
2024
《TIME》中所有劇場元素,無論是整合的或破碎的影像、行走的或倒下的肉身、休止或連續的樂聲、平靜或波動的水液、漂浮與蒼勁的文字話語、觀眾的屏息或落淚等,每一個元素就如同互相層疊滲透的音符與音質,讓劇場觀眾對於時間的感知,在時而緊縮時而張弛的元素堆疊中, 在每一段的行走中延長或是縮短時間感知。
3月
28
2024
《TIME》作為坂本龍一晚期的劇場音樂作品,一方面運用笙獨特的音調塑造出空靈的意境,並結合高古史郎在視覺上的設計,使此地滯留於生死之間,笙音帶來生息,沉默隱含衰敗,田中泯的身姿恍如幽魂,步行於水鏡,攝影機記錄下老者的滄桑。觀眾凝視他,猶如凝視消亡。另一方面,當來自各地的照片遍布投影幕,又似乎能隱約窺知坂本龍一晚年對自然環境的思考,其故鄉所曾遭遇的天災人禍,或許都在這位一代大師生命中留下痕跡。
3月
28
2024
全劇接近尾聲時,被重重包圍的警調逼到牆角的角色們,突然打破第四面牆,邀請觀眾幫忙藏匿「贓物」,成為抗爭行動的共謀,台上(角色/演員)台下(觀眾/群眾)開始玩起「你丟我接」的同樂遊戲,氣氛熱烈。編導可能認為這樣的場景,可以代表藉劇場反諷現實、紓解焦慮、為民喉舌的功能,得到觀眾的認同,期待在博君一笑之後,能讓君深自反省。對我而言,仍不免有些疑慮:歡樂激情過後,終要回歸現實,劇場裡異想天開的瘋狂行動,是否真能轉變成面對現實的批判思考與理性抉擇,仍待驗證。
3月
28
2024
換言之,歷史難以被真正地再現,而報告劇的中性狀態(in-between)迫使群讀演員拉開與過往他者記憶的客觀距離,有自覺地以自身生活經驗棱鏡識別、折射劇中人物的生命狀態和理想主義實踐,從回溯當中逼視眼下社會所面臨的危機時刻,在啟示的瞬間將現實中一再丟失的希望重新贖回。
3月
25
2024
知識也是一種權力。對某些政權而言,知識可以是危險的,需要被管制;對某些人民而言,知識會讓自己身陷險境。人們可以藉由獲得知識來改變人生、改變社會;也可以藉由知識展現優越。不過對於看完《白兔紅兔》卻被迫閉嘴的觀眾而言,知識變得無用,在感受到「知情」所帶來的權力的同時,卻也無法藉由說出「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來彰顯特權。
3月
22
2024
誠然,故事的熟悉感加上網路作梗的堆疊,讓觀者對演出內容多少還能掌握劇情所傳達的內涵,無論是回應先前的教育宣導或是反映當今的網路亂象,背後所蘊含的社會教化意味仍顯得相當濃厚,勸世的目的不難體會。但既是標榜「音樂劇」作品,則做為主要架構的音樂旋律、唱曲歌詞、肢體節奏,則必須面對最殘酷的演出考驗。細數曲目表中包含序曲、終曲及中間串聯等洋洋灑灑總共多達十五個曲目,音樂唱段的編創可說具足了滿滿的誠意。
3月
13
2024
從四季風土節氣發動的表演文本,進入了童年的回憶,收尾落在劇中主人翁有感成長敘事的疑惑與追求:「什麼樣的果子才是最好的果子?」「妳就是妳自己。」「我就是我自己?這樣就可以去冒險了嗎?」雖然,這樣的感悟,帶著正向的能量、溫暖的鼓勵,不過,前半場所展開的土地連結或家族回憶,予人期望更多的開展,到此戛然中斷,讓人若有所失。抑或是換個角度解讀,從家族淵源到個人成長,恰足以引動聯想人生的終極問題:我們從哪裡來?往哪裡去?我們是誰?因此,即使觀賞結束的時候,我們是無法知道真正答案的,一如生命的腳本總是無法預知未來禍福,必須自行邁開腳步前進,才能揭曉謎底吧。
3月
05
2024
導演的場面調度,展現對文本的極大尊重與自我節制,以簡潔的手法,讓演員的身體與聲音在幾乎空無一物(除了必要的桌椅和視覺焦點的紙捲),但有強烈設計感的劇場空間中,自然而平靜地流動,有效地發揮文字內涵的戲劇性與抒情性(lyricism),貼切呼應作品主題。自屋頂平滑地斜掛而下,位在舞台中心的特殊材質「泰維克」紙捲,雖是舞台視覺焦點,但並不會轉移或妨礙我們的觀看、聆聽,而更像是舞台上的第N個角色(文學作家、Bella的一夜情對象),與戲劇文本平行互文的其他文本(創意寫作課程指定閱讀),或者角色生命情境的隱喻(Bella自殺的嘗試),最終更成為角色個人生命的寄託:Bella的最後一段獨白,全場靜默無聲,以投影呈現在紙捲上,我們彷彿隨著她的引領,翻著書頁,讀著她為Christopher寫下的悼詞,沉靜地聆聽著她——或許還有我們自己——內在的聲音。
3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