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套》本事出自清代公案章回小說《施公案》第368回「惡戰頭陀凶僧被捉 掃清賊寨眾將班師」至第400回「分給資財恩威並濟 誤肆劫掠冒昧而行」,京劇劇情去蕪剪裁成綠林豪強竇爾墩為報飛鏢黃三泰之前仇,事隔多年在一次機會中,盜取皇帝賜給梁九公千歲的御馬,企圖嫁禍於黃。不料三泰已逝,此案由其子天霸奉命緝盜,聽聞可能是竇之所為,遂隻身拜山入寨,探得實情後,揭露自己身份,雙方約定隔日比武,後奪回御馬,為黃門洗冤。
本戲主要看頭在花臉、武生,與武丑行當的唸白作表,經典處為〈天霸拜山〉一場。戲裡設下兩個事件,一是竇黃的怨仇,肇因兩人比武時,三泰「暗」發甩頭傷了前者而獲勝;二是御馬的失落復得,先竇爾墩以「竊取」方式轉嫁禍端於黃氏一族,後黃天霸友人朱光祖於比武前夕,潛進連環套「盜走」竇之護手鈎,使其誤信天霸技高一籌,而甘願交出御馬伏法認罪。推動前因後果發展的解決辦法都是暗著來,這樣的「反筆」卻成就竇爾墩正面的形象:比武不使暗器,務求正面對決;護手鈎被盜,不在可疑處追究天霸等先發制人勝之不武,態度坦蕩;特別在得知天霸身份後,仍忍氣送之出寨,一如接他上山時的禮遇,人物的大氣、灑落俱表現在行為上,說明了這人非草寇流輩,較之以正派形象出現的黃天霸等人,堪稱真正英雄好漢。
此淨角不是莾撞生徒,又為一寨之主,演員詮釋時便不能演成大老粗。先談以前幾位京劇著名淨角在〈天霸拜山〉的表演,如袁世海,出場的步伐很野,聲腔濃厚,唱唸粗獷、常在句尾使用明顯炸音,尤其在發出「哇啦啦啦」等語助詞時,口腔裡口水聲與喉音齊發,加重了激動暴烈情緒色彩,整體霸氣十足。不禁回想起當年他在樣板戲《紅燈記》裡飾演日本軍官鳩山,因著劇本和角色設定適巧充分發揮其上述特色。簡單來說,樣板戲的演法像臺灣八點檔連續劇《霹靂龍捲風》的犀利外顯、眉眼張狂,感官刺激強烈,容易吸引觀眾目光,但必須戲裡人人都是如此,否則無以營造強烈氣場。回頭說袁的〈天霸拜山〉裡,演黃天霸者是李光,入寨當「間諜」表情無一刻鬆弛、隨每字每句都作反應,兩人對手戲咬得很緊。這種固然看得過癮,卻不免疲累。
再舉一例,像尚長榮,尚的聲音較袁清朗沉著,情緒起伏波動時,字音仍穩定而清晰傳達。同樣是〈拜山〉,他與譚元壽(飾天霸)間的臺詞反應和表情速度不如前一組緊湊,可是顯得自然,畢竟這場不是非要敵我生死的偵察刺探,雙方都有分寸、不起歹意,所以也允許別於袁李的外放作法。
本戲吳仁傑(飾竇爾墩)唱唸大部分清明,而句尾字音保留炸音,但清明與炸開的過渡並不滑順,聽來有種硬做高起裝飾音的突兀感覺。黃天霸(戴立吾飾)面見彭朋大人前的參拜,其他人演或保留一、二拜而已,而本戲則做足三次,完全顯示人物戒慎恐懼的心態,戴立吾在鑼鼓緩敲慢打中,一步一擺手一參,做出畢恭畢敬的小心應對。〈拜山〉場次,嗓音該高聲揚起時,音高不足,另因麥克風收音不佳,而減損聲音傳遞,略為可惜。杜道誠飾朱光祖,幾段說理的唸白講得有滋味;盜鈎身手大致俐落,惟復加強踢大帶與翻身落地穩定度。
《連環套》為花臉和武生經典劇目,對淨角尤甚,此戲或因做工多於唱而歸入架子花臉,其實根據人物身份,尚需銅錘花臉的氣度來加持才不使「份兒」單薄。另外,因戲長(若非刪掉梁九公行獵前與失馬後的兩場戲,恐會超過三小時),竇爾墩常見多人合演,或只演〈拜山〉,比之國內京劇團體近年演出記錄,這次幾近全本,且難得主角一應到底,戲份吃重。本齣戲的英雄好漢,到底是熟老江湖,有點年紀的演員方掌握得住歷練之感,是以本齣演員有拿下戲(戲曲行話)的條件,期待就欠缺處繼續琢磨,使之成為自己「看家戲」。
《連環套》
演出|國立臺灣戲曲學院京劇團
時間|2015/05/30 14:30
地點|大稻埕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