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與身體的多重/異質想像《無眠夜的微光》
1月
20
2020
無眠夜的微光(河床劇團提供/攝影張震洲)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92次瀏覽
程芝榆(國立臺灣大學國際企業學系學生)

河床劇團成立於1998年,主要以「意象劇場」的形式演出,不以語言為敘述主體,改以肢體和空間的表演性與感受性來攫取觀眾的視覺感官,創造出非單線的敘述。正如亞陶(Antonin Artuad)提出「非身體」的概念,這樣的舞台不再需要依靠語言作為溝通、紀錄、理解的工具,排除語言的限制後讓身體回到身體真正的運作機制(而非僅對應語言塑造的身體意象),開展了身體能指性(作為signifier)的無限可能。此篇評論將以此出發,首先探討此次演出整體的創作與呈現,接著再針對其中特定角色關係進行討論,試圖從多個角度理解此劇創造的觀賞體驗。

《無眠夜的微光》係以漢斯‧季墨(Hans Zimmer)為科幻電影《星際效應》設計的配樂為創作來源。河床劇團一貫無語言、非寫實的手法,與科幻電影(同樣非寫實)的配樂相應,共同在觀眾與劇場之間創造出一定的距離感,形塑一個無特定指涉的呈現──正因如此,使得此一劇場的能指性與傳遞的內容不再受限,而是根本回到觀眾的感官感受。音樂亦從「配樂」的身份中解放,被提升為脈絡與舞台的主導者,從原本無對白的劇場強調的「視覺」再度拉回「聽覺」,但並非回到原本層次,而是更上層樓的展現了「聽覺視覺化」的可能性。

然而,演出最終安排反覆誦讀詩人狄倫‧湯瑪斯(Dylan Thomas)詩作的節錄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似乎顯示此劇仍難逃文本一定程度的參與或束縛。嘗試理解編導的安排,或許可以從同段文字曾反覆出現在《星際效應》中討論──透過同段文字提示「憤怒」、「對抗」等關鍵,強調配樂中的衝撞性與爆破性,讓此次演出中肢體互動間的安排也多了更多突破性的暴力運用。

接下來,我將聚焦討論演出中的一位女性角色。戲劇開始不久後,即由該名女子衣服無聲的被扯下、渾身赤裸的畫面給予觀眾震撼,接著女子帶著瑟縮的身體與眼神,毫無反抗的經歷另一名紅衣女性角色的檢查。而後其他角色魚貫步上舞台,角色們由溫和的褪下、遞給該名女子身上衣物,到由其中一名角色帶頭將衣服重重扔向或鞭打該名女子的身體,不斷前進,然後將女子逼至舞台邊緣;女子則先小心翼翼的接受角色們的溫和給予,接著在面對暴力時回到瑟縮的身體,直至被逼至舞台邊才突然起身反抗。後續的場景,該名女子穿著連身裙,由紅衣女性引導旁觀巨大氣球中的暴力,並接續折磨氣球中受暴的藍裙女孩。

首先,藉由衣物的扯下、給予與丟擲三種動作,導演利用了衣物與人的情感連結──自遠古的自我保護,逐步疊加為自我的尊嚴維護,可說人們共同賦予了衣物除實質使用外的情感意義。因此,這三項與衣物相關的動作,回應了女子的肢體,呈現尊嚴的被剝奪、尋求、施捨與再次被剝奪,甚至走向羞辱。其次,在該女子角色位置的轉變方面,沒有語言的劇場固然角色沒有名稱上的轉變,但觀察女子從蜷曲身體的被檢查到毫無動作的旁觀,再到折磨藍裙女孩,似乎足以解釋女子從「被壓迫者」(被劇中紅衣女子檢查的壓迫)轉為「次級壓迫者」(與劇中紅衣女子共同旁觀與壓迫藍裙子女孩,但仍受紅衣女子掌控)的身份變化。與之相對,同樣從被壓迫者出發的藍裙女孩,卻在劇末選擇挑戰最高壓迫者的權力,創造暗夜中的微光。這樣「壓迫—被壓迫關係」的循環及其突破,在架空的時空中展示,透過「進入循環」對應「突破循環」兩個相異想像的直接碰撞,得以給予觀眾最直接的感官刺激,並延伸出無限的指涉可能。但,也得注意到的是,此劇無身份的設定更大程度打開了角色關係解讀的可能性,因此,「壓迫的循環」可能並非唯一解讀。

觀察整場演出,語言與人物的捨棄以及音樂引導的脈絡,解放了身體、音樂原先作為附屬品的身份,有效提高劇場的能指性與觀眾「回音」的異質性,無疑是其突破性。

《無眠夜的微光》

演出|河床劇團
時間|2019/12/19 19: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人物們幾乎以靜態般的移動節奏,浸入非日常的情境,猶如試圖召喚自身肖像中的「靈光」,回應樂曲開創的氛圍與時間性。(謝淳清)
1月
07
2020
《無眠夜的微光》除了以配樂作為劇本發想,首先就捨去了演員需要唸台詞的設定,作品結構以如何呈現視覺畫面作為基本構圖來即興發展。演出中雖然沒有明確的故事或敘事線可以掌握,就文宣資料可以知道,作品欲呈現的命題與失眠者經驗和今年的香港反送中運動有關。(羅倩)
12月
23
2019
本次的新人新視野主打創作者自身的技藝,以魔術、乩童與小丑的身分進行實驗,那麼最令人感到好奇的,自然是這些形式如何有機地與各自的表演結合,而不只是一種裝飾性的點綴。
5月
29
2025
它的開創性或許不在於再現的政治正確,而是,在演員一轉身、一抬手、聲帶一緊的那一瞬間,我們看到酷兒主體的乍現──那些轉瞬、飄移、尚未完全進入特定角色的眼神、聲音、姿態
5月
27
2025
杰哈與朵琳的雙聲對話,使得故事的形狀被重新構建,讓我們在這段跨越半世紀的關係中,看見思想的碰撞與生活的協商,聆聽對愛情本質的深刻探問,感受死亡與離別所激起的深沉情感。
5月
22
2025
儘管在問題的揭露上,《奧賽羅 2.0 / 3.0》出色地透過這些形式而成功提問,但作為一種本身也具有著悲劇性色彩的實驗,它也無可避免地在這樣的自我檢討中,具有著宿命論式的困境。
5月
19
2025
這場畢業製作最珍貴的饋贈,不在於它駛出了多遠,而在於它讓我們聽見:在那個被貴族遺棄的孤島上,卡利班敲打鐵鏈的聲響,正與觀眾席中此起彼伏的呼吸,漸漸匯成同一片潮汐。
5月
18
2025
身首分離所象徵的流離,一旦作為一種被指認為「異人」的悲劇性後果,而本身具有流動性的內在特徵時,尋找親人的強烈慾望與回歸身體的形式表現,似有被解消掉能動性的擔憂。
5月
16
2025
劇場不再是召喚國族記憶的祭壇,在這裡,鬼魂不求平反、死亡不能被意義化。這正是《落頭氏》的批判力道——不是出自特定政治議程的批判,而是持續召喚那個尚未到來的、幽靈般的政治。
5月
16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