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意象劇場著稱的河床劇團,這次以作曲家漢斯・季默《星際效應》電影配樂作為劇本創作《無眠夜的微光》。河床劇團過往以打造繁複舞台與鮮明的視覺呈現為主,捨棄演員的對話,以視覺意象為主要展演手法,採取肢體、服裝、影像、舞台裝置等方式,透過營造意象式的畫面來對反日常生活的慣習感知。河床劇團的作品,如《無眠夜的微光》和《當我踏上月球》(2018),總能讓觀眾在黑盒劇場中有新的觀看體驗與想像。
《無眠夜的微光》除了以配樂作為劇本發想,首先就捨去了演員需要唸台詞的設定,作品結構以如何呈現視覺畫面作為基本構圖來即興發展。演出中雖然沒有明確的故事或敘事線可以掌握,就文宣資料可以知道,作品欲呈現的命題與失眠者經驗和今年的香港反送中運動有關。微光除了是給予受困於漫漫黑夜的失眠者,同時也是代表點燃紛亂動盪世界的一小撮微光。比如演員(許家玲)揮舞黑色旗幟、或是出現士兵/們反覆操演突刺動作,又或是眾人以自己脫下的衣物不停揮打其中一位演員(張佳芝)的段落,皆以肢體意象的方式,直指近日國際上社會衝突與暴力。
導演暨舞台設計郭文泰自陳這次使用較少的舞台道具,也是為了方便後續移動巡演的緣故。比起一般強調人物對話的戲劇展演,《無眠夜的微光》更趨近現場性的視覺流動觀看。如果將《無眠夜的微光》比喻為劇場中的電影放映,也相當有趣,好比將看電影與看劇場兩種相似的觀看經驗重疊在一塊——都在黑盒子空間與固定座位席——且兩者都是根基於時間的藝術形式。
不過,比起面對電影不可移動的物質性銀幕,在劇場更能感覺到演員與觀眾彼此活生生的共同在場。如果說在電影院的銀幕通常無法/也不允許進行物質性破壞的話(這會使影像的播放被迫中斷或失去其放映的完整性)。擅長以意象劇場展演的河床劇團,可以說是直接把電影院的銀幕挪用到劇場空間,演員就地拾起鋪在地板上的白色塑膠墊,就成了跟隨演員移動的小布幕,成為可投影影像的銀幕介面。或是後段同樣由地上吊起升高垂吊的中型布幕,不只當成即時轉播之用,還以演員之手刺/穿破螢幕。
除了隱形的第四面牆,現在的投影與即時直播技術,使得在劇場也有各種搭配使用的影像裝置。比起電影院牢不可破的銀幕與已固定的影像內容,劇場內可以開展的即時影像也相當鮮活。《無眠夜的微光》如電影放映的意象劇場中再置入銀幕,影像中的影像放映,形成黑盒空間中多面向的立體展演。河床劇團以擅長的意象劇場手法結合影像裝置,豐富了影像實際可展開的空間層次。
導演郭文泰在演後座談提到這次使用的配樂情緒起伏比較大。有三段具有較強侵略性與戲劇張力的段落令人印象深刻,同時也與暴力的主題鑲嵌在一塊。第一段如前所述是裸著上身的女孩(張佳芝)被眾人各自脫下的衣物用力丟躑推移至舞台前方的時候。第二段是穿淡藍色洋裝的女孩(游育歆)躺在床上反覆被另一位演員(張寗)抱起,並用她口中咬住的即時錄像鏡頭不斷親吻的時候,鏡頭結合口腔部位成為入侵他人的視覺機具,既是溫柔的吻又是暴力的即刻見證。第三段則是穿淡藍色洋裝的女孩(游育歆)被親吻後起身靠近由塑膠地墊架起的投影銀幕,突然一直隱身在銀幕背後的士兵(吳思瑞)的手穿破銀幕,把女孩往銀幕後方拉去的時刻,觀看之窗不僅出現裂口,女孩竟又從銀幕背後抽出了一把小刀。
以上舉例的三個段落亦如《無眠夜的微光》其他的展演環節,並沒有特別的影像敘事次序,比較是以音樂主導、意象畫面經營、再結合動態影像,共同表達出侵略與暴力的視覺意象。舞台上演員的肢體與面部情緒,則是帶領觀眾進入各自腦海中自由想像的入口。
在當日的演後座談中,導演郭文泰分享了關於創作的理念以及與演員工作的過程,如演員需要透過即興一段段創造/組構出在舞台上好看的畫面。演員大部分以女性為主,只有一位男演員,也是為了避免一般二元性別窠臼的觀看慣性,他強調作品中作為人的「人類狀態」,而不是演員生理性別所囿限的性別觀看。
《無眠夜的微光》沒有對白,以配樂主導作品情緒,演員只有動作與行動,觀者只能透過演員的肢體與面部表情來感受作品。剝除旁白與對話的引導,注重畫面的營造與構成,是多年來河床劇團所堅守的創作美學。如導演郭文泰反覆強調的劇場,他相信每個觀眾都能透過鮮活的劇場觀看經驗,來稍稍擾動生活的穩定結構,以對抗或岔出一成不變的日常。
《無眠夜的微光》
演出|河床劇團
時間|2019/12/15 14: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