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畫於空間《乘法》、《12》、《秋水》
10月
29
2019
秋水(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劉振祥)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38次瀏覽

陳盈帆(特約評論人)


《乘法》

舞台是白地板黑翼幕的單面台,范懷之設計的服裝在此舞台上驚人地美。白、黑與黃的漸層色階、略高的腰線與不對稱的褲擺,將舞者的身體切為軀幹與下盤兩份區塊,而下身帶有硬度的垂墜則恰到好處地強調了所有抬腿的弧線。燈光設計李婉玲不時與服裝及身體對話,螢光黃的側燈將服裝染色,或熾白的頂燈鋒利了舞者的身體與陰影。舞作中肩肘腕、頸脊腰、胯膝踝的圓行運作時常不畫滿一圈,在一個圓的結束前,畫圓的部位往往已經轉移,形成身體部位接續螺旋的流動,彷彿是無限大的符號。而舞作結構,也從一:八開始,展示二:七、三:六、五:四、九為整體的結構趣味。


乘法(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劉振祥)


《12》

舞台規範出一個長方形白色舞蹈地板空間,略小於國家劇院的十六米寬開口,無翼幕單面台,像是個巨大的黑盒子。三十分鐘的十二個段落都是獨舞,而台上除了一個舞者外,什麼都去除了。身著石灰色長袖與哈倫褲(harem pants),僅露出與手足,舞者們不僅服裝每位都同款式,全員的頭髮還修短了,否則他們無法勝任這項幾乎不離地起身又無處遁形的任務。

獨舞是編舞的最開始。陶冶在《12》重新開始了十二次。每一位舞者入場時,都從長方形的其中一個角落出發,低身,彎下左膝,跪下右膝,雙手或許觸地,或許還沒觸地便開始貼著地面不斷畫圓。最後,抵達對邊的角落,自蹲姿起身,離去。陶身体劇場每個單獨的動作組合都是圓,而每個圓周都完整畫完三百六十度,這便是獨特於其他舞團動作語彙的地方。每段兩分鐘的獨舞,主速率不一,就快的段落來說,二十六秒就可能畫出十六個圓。【1】頭、脊椎、骨盆、四肢,每一處的畫圓,對一般人是難以跟上的,對雲門舞者來說或許不難上手,但若想掌握,相對陶身体舞者而言,他們較少使用大腿外側的闊筋膜張肌(tensor fasciae latae)以及骨盆的臀中肌(gluteus medius)可能還是會特別痠痛,然而,若想發揮至淋漓盡致,難怪需要圓周動作的編舞家陶冶親自一對一傳授,才能完成如「一筆畫」般,從入場到出場都不斷裂的線性,這條線需要舞者絕對的專注才能外顯並牽引身體每一個部位的動作。


12 (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張勝坤)


《秋水》

秋葉漂浮在上舞台巨幅投影幕的淺水中,黑地板的舞台上,五位著水色無袖服裝的女性舞者,以緩和節制的速率演出。在二十分鐘的《秋水》中我們可以見到林懷民著名的雙人表現。身體相離,氣息卻緊緊相依的雙人舞。有時,是利用空間序位的對稱性與可辨識的符號動作,將局部舞句同步在畫面上,例如兩位舞者有著相同的手肘曲折角度與手勢,往同一個方向運動,但一人跨站挺立,另一人卻跪坐在地。有時,是將雙人動作本該貼身接觸的「面」拉開,將這個面拉遠至兩者無法觸及彼此的距離,然而,舞者之間卻形塑了雙人動作原本的作用力,使這個面化為「體」。此時,動作不僅造成「氣」在舞者的體內收放,彷彿也推動另一股「氣」在這個創造出來的體中流轉。

舞蹈,可以是無數種身體與空間的探索,而空間是間隔,是身體外部、身體與物體之間的間距【2】,如何穿越間距,可以說是本次三位編舞家的共同命題,這或許在《12》特別顯著,因為間距的路徑特別長,但《乘法》的間距雖花俏,《秋水》的間距雖微觀,卻都是透過動作建立間距、又再穿越間距的嘗試。同樣是探討間距與圓,觀眾能從兩個舞團的舞蹈身體察覺不同的運行,而同樣是雲門舞集,也能從不同世代的編舞視角,察覺不同的身體美學表達。本次「三合一」演出,以觀賞的大腦飽和度而言,原始安排《秋水》、《12》、《乘法》可能是比較容易消化的順序,但許多觀眾們期待著林懷民老師的最終策畫之作,於是,台北場的演出順序更動為先《乘法》後《12》,以《秋水》作結。多年來,那麼多靜靜地到來又靜靜地離去的雲門觀眾們,將長嘆的盛情化作掌聲填滿國家劇院,久久不能散去。


註釋

1、以2019/10/16彩排記者會段落為例

2、郭亮廷譯(2014)),《疊韻-讓邊界消失,一場哲學家與舞蹈家的思辨之旅》。台北市:漫遊者文化出版股份有限公司。(Nancy, Jean-Luc. Monnier, Mathilde. 2005)

《乘法》、《12》、《秋水》

演出|雲門舞集、陶身体劇場
時間|2019/10/18 14:45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所以,「跳舞的劉奕伶」或「脫口秀的劉奕伶」,孰真,孰假?跳舞的劉奕伶必是真,但脫口秀的劉奕伶難免假,此因寄託脫口秀形式,半實半虛,摻和調劑,無非為了逗鬧觀眾,讓觀眾享受。
7月
21
2024
作品《下一日》不單再次提出實存身體與影像身體的主體辯證,而是藉由影像之後的血肉之軀所散發的真實情感,以及繁複的動作軌跡與鏡頭裡的自我進行對話;同時更藉自導自演的手法,揭示日復一日地投入影像裡的自我是一連串自投羅網的主動行為,而非被迫而為之。
7月
17
2024
無論是因為裝置距離遠近驅動了馬達聲響與影像變化,或是從頭到尾隔層繃布觀看如水下夢境的演出,原本極少觀眾的展演所帶出的親密與秘密特質,反顯化成不可親近的幻覺,又因觀眾身體在美術館表演往往有別於制式劇場展演中來得自由,其「不可親近」的感受更加強烈。
7月
17
2024
「死亡」在不同的記憶片段中彷彿如影隨形,但展現上卻不刻意直面陳述死亡,也沒有過度濃烈的情感呈現。作品傳達的意念反而更多地直指仍活著的人,關於生活、關於遺憾、關於希望、以及想像歸來等,都是身體感官記憶運作下的片段。
7月
12
2024
以筆者臨場的感受上來述說,舞者們如同一位抽象畫家在沒有相框的畫布上揮灑一樣,將名為身體的顏料濺出邊框,時不時地透過眼神或軀幹的介入、穿梭在觀眾原本靜坐的一隅,有意無意地去抹掉第四面牆的存在,定錨沉浸式劇場的標籤與輪廓。
7月
10
2024
而今「春鬥2024」的重啟,鄭宗龍、蘇文琪與王宇光的創作某程度上來說,依舊維持了當年與時代同進退的滾動和企圖心。畢竟自疫情以來,表演藝術的進展早已改頭換面不少,從舞蹈影像所誘發的線上劇場與科技互動藝術、女性主義/平權運動所帶來的意識抬頭、藝術永續的淨零轉型,甚至是實踐研究(Practice-as-Research)的批判性反思,也進而影響了三首作品的選擇與走向
7月
04
2024
當她們面對「台灣唯一以原住民族樂舞與藝術作為基礎專業」的利基時,如何嘗試調和自身的文化慣習與族群刺激,從而通過非原住民的角度去探索、創發原住民族表演藝術的樣態,即是一個頗具張力的辯證課題。事實證明,兩齣舞作《釀 misanga'》和《ina 這樣你還會愛我嗎?》就分別開展兩條實踐路線:「仿效」與「重構」。
6月
27
2024
現實的時空不停在流逝,對比余彥芳緩慢柔軟的鋪敘回憶,陳武康更像帶觀眾走進一場實驗室,在明確的十一個段落中實驗人們可以如何直面死亡、好好的死。也許直面死亡就像余彥芳將回憶凝結在劇場的當下,在一場關於思念的想像過後,如同舞作中寫在水寫布上的家族史,痕跡終將消失,卻也能數次重複提筆。
6月
26
2024
對於三個迥異的死亡,武康選擇一視同仁,不被政治符碼所束縛,盡力關照每一個逝去的生命與其相會的當下,揣度他者曾經擁有的感受。不管可見與不可見,不管多麼無奈,生與死跨越重重的邊界。
6月
2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