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戲回歸劇場,近年來日益普遍。但從演出的情況來看,有些演出團體似乎滿足於複製過去內臺時期和野臺的成功經驗,未能進一步思考現代劇場與過去的戲院、露天搭建的戲臺在觀衆背景、觀賞期待、空間文化等層面的落差。清華閣周祐名掌中劇團的《欲海波瀾》(簡稱《欲》)突破了這樣的格局。製作團隊有意識地將這齣戲當作一齣「舞臺劇」來經營,從而取得了可喜的成績。
《欲》的故事圍繞一顆千年明珠展開。蚶精為培育千年明珠,利用人性弱點引誘過往的妖精和人類,再將其殺害以吸食其血肉。八家將奉城隍爺之命,將蚶精繩之以法,維護西港附近海域的安寧。總體而言,這個故事內容完整、首尾呼應,革除過去金光戲情節破碎的弊病。與此同時,劇本結構緊湊,敘事節奏把握得宜,八家將、海龍王、城隍爺登場時,導演和編劇並沒有浪費篇幅解說這些神明的角色定位,而是藉由劇情推進來揭示祂們各自的力量特質和職責範圍。
除此之外,劇中八家將的形象也不同於傳統的神明。後者的權威是不證自明的,而前者則需要藉由克服挑戰(例如:成功拿起玉錘)來證明自己。祂們同情蚶精為千年明珠所付出的心血,遵守約定保護千年明珠,一方面迎合了漢人社會兼顧公義與人情的倫理價值,另一方面亦展現神明相對於利慾薰心的妖精、人類在德性(virtue)上的卓越(exellence)。在我看來,這齣戲對於臺灣的文化產業也提供相當有意義的啟示。弘揚在地文化,不應該只是用神話人物的木偶演布袋戲(更何況做木偶本身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必須拿出精彩的故事,以寓意深刻的情節打動觀衆,才能超越符號和象徵的挪用,為在地文化資源注入新的生命。
作為一齣金光戲,《欲》的木偶造型、舞臺技術、聲光特效均展現出相當的水準和創意。值得關注的是,這些特色並未凌駕於劇本和演出的需求之上。製作團隊將金光戲在風格和形制上的特殊表現與劇本題材、故事內容充分整合,讓現代觀衆對金光戲的舞臺表現能力刮目相看。
劇中八家將的木偶採用陣頭中使用的臉譜、道具和服裝,獨樹一幟,讓人印象深刻。開場和結尾時,衆演師身著黑衣黑褲,戴著黑色頭套、袖套,從劇場的各個入口進入觀衆席,在走道間來回跑動、進行操偶表演,最後在舞臺與觀衆座位之間的區域作定點展示。透過這種方式,觀衆得以近距離欣賞木偶的造型,感覺耳目一新。
此外,現實世界中的陣頭展演,既為劇本提供靈感,也讓金光戲在道具、特效上的長處得以充分展現。例如,八家將奉命捉拿蚶精的過程,符合八家將陣頭中的發令程序;化為巨鶴追逐蚶精的情節,再現了水族陣陣頭中的「鶴蚌相爭」。我個人非常喜歡八家將登場時灑冥紙的安排。八家將包括文武判、四將軍、四季神和刑具爺在內,一共十一個角色;作為劇中的主角,陣容未免有些過於龐大。灑冥紙不但取得良好的視覺效果,而且這些個角色形塑為一個具有辨識度的群體,對於觀衆理解劇情很有幫助。就題材而言,布袋戲與漢人的民間信仰、祭祀儀式原本就有著深厚的淵源。民間信仰的視覺經驗,亦與金光戲的美學特質高度吻合。《欲》選擇以八家將故事為題材,本身就是一種成功。
過去三、四十年間,布袋戲戲在舞臺效果方面進行許多實驗性的探索。這些演出經驗如何轉化為現代舞臺上的優勢,是一個值得深思的議題。《欲》能夠將獵奇的趣味、感官的刺激轉化為對觀衆的吸引力,值得推崇和肯定。
清華閣主演周祐名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很多人以為把外臺的設備、技術直接整套搬進劇場表演就可以了,但那是行不通的。因為環境不同、場域不同,很多設備、技術是因場域、環境而製作的,離開劇場三十年的布袋戲要回到劇場,很多設備、技術是要經過調整的。」事實上,金光布袋戲要適應現代劇場,不僅需要是技術層面的更新換代,更需要製作理念的全面升級。那晚走出台泥大樓,我的心情有些激動。「劇場化」不見得是金光戲發展的唯一出路,卻對於提升演出的品質有著重要意義。它為吸引、培養新一代布袋戲觀衆開闢了一條新的道路。
附注
參考資料:周祐名:〈從劇場、回到劇場〉,涴莎藝術展演中心提供,http://www.wsa.com.tw/show_article.php,2017年1月9日讀取
周明:〈神秘威武的街頭舞者——「八家將」淺釋〉,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提供,http://web2.nmns.edu.tw/PubLib/NewsLetter/89/150/09.htm,2017年1月12日讀取。
郭益昌、廖紫均:〈八家將〉,《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館訊》第296期,網頁版見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提供,http://edresource.nmns.edu.tw/ShowObject.aspx?id=0b81d9e9c00b81d9e9dc0b81f0b343,2017年1月9日讀取
《欲海波瀾》
演出|清華閣周祐名掌中劇團
時間|2016/12/12 19:30
地點|台泥大樓士敏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