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孫玉軒(自由工作者)
故事從結束開始,梁山伯與祝英台化作蝴蝶雙雙飛去,留下來的馬文才要如何去面對這樣的局面?陳家聲工作室取材經典故事《梁祝》,拉出馬文才為主角向外開展,揉入當代語彙,透過喜劇手法投以存在主義的哲思。
身為太守之子的馬文才(呂寰宇飾)聽話、用功讀書,努力讓自己「像個男人」,討好般活在他人的慾望之下,卻無法滿足任何人的期待,依然每天挨罵。他最常掛在嘴邊的話是:「我不知道。」與其說是不知道,其背後更深層的意涵是我不能有自己的意見,符合眾人對他的標準先於自我追求,符合了家族期望之後要符合社會體制,永遠有下一個條件等著他。他想不想要、喜不喜歡、快不快樂都不是考慮要素。馬文香(王夢琦飾)有句台詞說道:「我以為你早就習慣了。」習慣會變成一種隱形,讓自我隱形,錯以為理所當然,進而失去自己的聲音,就像書僮小方(吳子齊飾)認為主子想要的就是奴才想要的。
對照馬文才的迷茫與矛盾,編導徐宏愷讓祝英台(游以德飾)一改傳統女性低眉順眼的姿態,活成人間清醒。想讀書,女扮男裝也要去,面對愛情不願聽從父母之命,只求一心人,於是選擇投墳自盡。翻轉傳統社會中男尊女卑的強弱地位,甚至讓祝英台這個角色以鬼魂的方式入夢與人類馬文才進行辯證。在現實中馬文才每每一開口就會被打斷,而在夢裡藉由祝英台不斷提問的過程,馬文才逐步梳理內在的真實感受,經歷自我覺醒,思考存在價值,從宗親氏族的榮辱與共中脫離出來,一如米開朗基羅將大衛從卡拉拉大理石中釋放出來,我們才能夠看見一個不是太守之子、不是拆散佳偶的紈褲子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馬文才怎麼辦(陳家聲工作室提供/攝影牟仁杰)
情緒勒索是人際關係網中的一種掌控手段,此作聚焦家庭關係,少不了父母輩對子女的種種冀盼與關愛,為你好只是情緒勒索的起手式,當馬夫人(姚坤君飾)腳跟一蹬,整座實驗劇場彷彿也為之震動了一下。日常裡,大部分的時間我們說著好聽的、別人想聽的,還有與真實自我相違背的句子。劇中角色直白地說出了成年人應該要有的圓滑得體之下的真心話,帶有嫉妒酸味的「有的人就是什麼都有。」也有質疑婚姻的:「結婚真的好嗎?」刀刀見血見骨,喚起觀眾曾因著他人的言語而遭受到的疼痛。諷刺的是當人以真實的自我面對世界時,必須說假話,而在我們假以某種偽裝的時候,例如裝瘋賣傻喝醉酒,或是在角色裡,才能藉機說真話,誠如馬文才褪去女裝的假髮與腰帶之後所言:「只有我不做自己的時候,你們大家才能讓我做我自己。」許是正因如此,我們需要透過故事來看清一些事。
《馬文才怎麼辦》選擇雙面舞台的展演形式,當場景位處舞台中央時,演員能有效地收攏觀眾視焦於一桌方寸,能量飽滿、集中;除了觀眾席的中央區塊,將道具擺放的角度略略打斜,盡可能最大化的照顧到觀賞視角,在場面調度上,因為演員的站位、走位讓場景鮮活而立體,空間上也更具延伸感。演員為角色設計的特色動作像是祝夫人(王詩淳飾)類似佛朗明哥舞的後踢腿甩裙擺,丹陽太守之子王俊生(黃士勛飾)的點頭也替角色增添記憶點。四九(呂名堯飾)翻牆爬窗夜會馬文香的設計頗有致敬羅密歐茱麗葉「樓台會」的意趣。
自我追求成為當代人類社會的熱門議題之一,尾聲,舞台上一邊是象徵過去的梁祝墳墓,一邊是文香、四九兩人前進的未來,在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之前,可以先從知道自己不要什麼開始,現在,馬文才站在舞台中央,一點一點撿回人生的話語權。從「你們還要我這個兒子嗎?」變成──應該要問:「我還想不想當你們的兒子?」並且,懷揣著馬夫人的祝福:「你有種就要讓你自己幸福!」
《馬文才怎麼辦》
演出|陳家聲工作室劇團
時間|2024/01/05 19:30
地點|臺灣大學藝文中心遊心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