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齣逼迫(或該說,自然驅使)觀眾必須選擇認同和立場的演出;如果看過戲的觀眾,會為戲裡發生的一切感覺困惑和憤怒的話。這也是一齣激發演員與創作群突破界限──特別是對教育劇場製作而言──的高難度文本;它既不能瀟灑地被歸類於像美國導演亞瑟.潘的那部電影《我倆沒有明天》(Bonnie and Clyde),也難屬奧立佛.史東的《閃靈殺手》(Natural Born Killer)的同流。這齣戲不在凸顯壞人的能力與技巧,也不是著力描繪一個特例;整齣戲,沒有一個好人。
法國導演法蘭克.迪麥可(Franck Dimech)以學院製作的條件,大膽挑戰德國新電影導演法斯賓達(Rainer Werner Fassbinder,1945 ~1982) 於一九六九年所作舞台劇劇本《Preparadise Sorry Now》。潔淨中性的舞台空間,猶如一座實驗室;而兩支大型自動機械燈具,和不落痕跡的燈光設計,卻把這座實驗室化成了一座冷冽的囚室。全劇21名學生演員,以其個人特質,被適切地分配單一或多重的角色,共造一幅「醜」的大千視覺;在無法從劇本線索具體角色形跡的條件下,服裝設計賦予了每位演員能量與象徵的想像。
這應該是一個前衛性的實驗作品,卻有成熟的製作水準,足以作為國內小劇場製作條件的借鏡。
法斯賓達的原作是由六○年代英國曼徹斯特郊區的一個真實殺人案件為主軸,由說書人陳述6段敘事,交代兇手布雷迪與希德麗的背景。另有一組以H、K、L、M等代碼為角色的15場對話,穿插了各種社會角落的對峙情境(多半是暴力、性交或攻擊性的片段)。除了說書人口述的外國人名,演員還使用了法語、英語、泰語、客語、台語和粵語;空間之內,有現場演奏的巴哈、國語老歌、民謠和菲利普.葛拉斯的音樂,而空間之外,又有耳熟的誦經團誦唸和旋律,搭稱出一個異質元素紛呈豐滿的聽覺空間,為導演的文化轉譯,提供了緩衝和漸進的彈性。
事實上,導演完全捨棄了寫實表演的動機邏輯。片斷的對峙場景,即使有著不合常理的衝突與性愛,但都能發現那則案件(兇手、幫兇與受害者)的原型關係;這種關係複製,若以一系列的動作圖譜來看,可能更明顯。可惜的是,演員內在的能量和情感未經世故的焠鍊,而無法展現層次,這嚴重影響了台詞文字的傳達和投射,甚至部份片段的節奏和呼吸;當然,舞台畫面的多焦,也讓觀眾的視線疲於追逐舞台上發生的事件(或者,樂在其中),無法順利消化文本。不過,導演手法(調度安排)的自在、自信和自然,平實地讓人詫異,也因此,在上舞台區進行的那場「餐宴」,在杯盤交錯的平淡中,我們眼睜睜地看見被害人(兒童)被捆綁或被懸吊,著實叫人毛骨悚然。
對比作者法斯賓達的生平與作風,我們不難發現這劇作文字裸陳的真實和人性的殘暴。法斯賓達終其短暫的一生,都與這頭殘暴的野獸共存,這讓人無法質疑(也哀嘆)其人其作的誠實。假使,你讀了一則慘絕人寰或違反人倫的社會新聞(甚至政治新聞)之後,你會怎麼做?若是除了咒罵哀嘆之外,我們再也記不起自己採取什麼行動,那麼就莫怪法斯賓達描繪的人間,如此囂張。
《Preparadise Sorry Now》
演出|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戲劇學院
時間|2012/11/16 19:30
地點|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展演藝術中心戲劇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