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際遇梳理成線,將因果幻化成緣《長路》
6月
03
2019
長路(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周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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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智翔(高雄大學專任助理)

幕啟,所有人都旋(懸)而上天,是抵抗、是成長,也是對生命全然地放下。2017年黃翊征服國家表演藝術中心首屆三館共製計畫,終於2019年帶來全新、原創的舞作《長路》。說是舞作,表演者也盡是舞蹈專業背景出身,不過《長路》卻不僅僅是一齣可觀賞、值得欣賞的舞蹈作品,它更應該被歸類為給予正在人生裡迷路者的在場處方箋,足以安撫那些無法言說或可以言說卻難以啟口的支離破碎。

不可見得的空間裡,一陣陣規律地嘈嘈低嘎聲響貫穿全作。具具頹累斜趴的身體被輸送而出,他們重複一樣的行為,駝起身軀、半旋,再斜趴回,一人再度起身似被牽引著將一身黑褸褪去又復著。眾人接續,循環建立,驚喜的是在九米寬的旋轉舞台上,再短的距離終將因圓周復轉而變得很長,舞者在可見得的時間旋台上竟能精準著回屬於自己的鞋履,開場這段簡明的舞作像極一個楔子:人生的事反覆無常,終究只有自己得以走完,每個人都一樣。至此,聲響乾燥貧乏,甚至有點令人不耐,不過在規律中並未將欣賞的興致消耗殆盡,反而突然在舞台旋轉暫停時,舞者一步反向踏步召喚琴聲之際,誘引出人生這條長路崎嶇難行的意涵,投射在舞台上的形體,便是以木質年輪的不規則曲線所設計的旋轉舞台平面,一氣呵成的視覺、聽覺及碰不著卻實存的情感連結,在劇場裡深深交織,把觀者的「觀看」及接下來舞者的「行走」反身出萬千意象,雖然走在同一條路上,卻有不盡相同的人生際遇與因果風景。

長時間裡,我們只可見得局部舞台。透過光,我們看見舞者胡鑑躡步行走的低沉與怯弱,看見舞者林柔雯沿著邊緣步步緊接深怕墜出的翼翼謹慎,看見舞者駱思維一次失重摔落而終身側面望背的不安及輪迴,看見舞者陳韋安與李原豪因線彼此牽制的侷限與機會,以及舞者鍾順文與地平面水平的依附及新平衡狀態,光與明之間,再再限制或引導觀者得以觀看的角度與事件。第一次能夠瞥見舞台年輪全貌,是由胡鑑所飾演的角色行走至圓心的時刻,再來是由林柔雯與駱思維所飾演的女男雙人舞交織後分開的時刻。每個人的際遇在時間不停自轉時,我們可以因光影分際,產生短暫喘息的時刻,那些一進一出之間細微的身體或行為變化,是一生中反覆起床、睡覺休養生息,咀嚼日常重新調整生命的映照,像極地球自旋造成白晝與黑夜的循環一樣。若在永晝的空間中,年輪曲線的兩端便連接起來,「反覆」的狀態消失,「過程」取而代之。在時間的軸心,我們可見胡鑑不再怯步,轉而開啟探索世界的好奇心;林柔雯與駱思維在洞悉彼此全然的生命歷程後,得以展開與對方和解的新關係,不再牽引、干制對方身體行為去向。那個對「時間」全面性的深掘與再現的「過程」,是重新梳理一段與他人的關係、或重啟與自己對話的可能性契機。黃翊字斟酌句,給予觀者「觀看」的可見與不可見,在限制中引發更富有動態活動的欣賞視角,將舞蹈帶向更易於理解的範疇裡。撥離「編舞」技巧的展現,投向更多「編劇」手法的身體表達【1】,使觀者得以爬梳舞者角色脈絡,了解舞者動機的因果與詩意性的巧合與緣分,同時省略過度填入的情節設定,是《長路》在純粹的「行走」中,得以達到科技(精準設定旋轉角度與速度)與溫度(表演者情緒及其身體表現)高度平衡且感動人心的先決要素。

綜觀全作,黃翊的《長路》為那些說不出口的情緒,找到解釋的途徑,代替觀者,將紛雜的內心梳理出一條可以走的長路,造就觀者與表演者之間緊密連結的緣分,使看舞變成療癒過往創傷同時留給未來一絲寄望的旅程,是一齣貼近人心的哲理大作。

註釋

1、近年來「黃翊工作室+」所製作的節目多有「口述影像」的服務,《長路》也有提供。「口述影像」本為視障觀眾提供觀賞節目的另一途徑,給予耳機,在劇場中聆聽創作者對於作品的文字性描述,以達文化平權。筆者觀賞的場次於演後座談時,黃翊提到他將持續推動文化平權,這是團隊未來重要的目標之一,期望將來所有的作品皆有「口述影像」的服務提供。座談時,黃翊播映《地平面以下》演後座談紀錄片,片中一位視障觀眾提到:「口述影像不應只是服務,而是觀賞的選擇。」此概念與《長路》所展現的舞蹈美學似乎頗有呼應,舞蹈不僅可以表現身體的美學,也可選擇帶入更多生產文本「編劇」的內涵。以日常寫實行為作為動機,觸發身體行動的方式,對於「口述影像」的堅持或許正帶給黃翊另一種編創舞蹈作品的思考角度。

《長路》

演出|黃翊工作室+
時間|2019/05/26 14:3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戲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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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評論
《長路》雖然有些許奇幻,但是奇幻場景並未把觀眾漩入舞作中,反而以疏離的方式呈現。舞作並無製造出讓觀者身歷其境的感受,而是呈現一種有距離的觀看。觀舞過程像似一次對生命的回顧、悼念,也似一首為苦難人生歌頌的輓歌。(徐瑋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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