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恣意飛灑雨絲的初冬午後,國光劇團極富誠意地以「公主復仇」為名,重新端出與七月團慶同等規格的大菜《百花公主》。飾演公主的黃宇琳當時因急病不克上台,讓劇團面臨了成立十七年來首次不得不開天窗換戲的尷尬;調養後的年輕新秀更必須藉此戲在舞台上拿出實力,證明自己真有本事端得起祖師爺賞的這碗飯!
《百花公主》雖是成形於1950、60年代彼岸的「新編戲」,今日看來也還是齣經典的「傳統戲」;沒有過多的現代劇場意識,反能成就戲曲純粹唱做之美。此次修編的本子從〈賜宴〉開始,捨棄了海俊受命敵國君王前來安西國當內奸的枝節,讓他先以捨身中箭解救公主的正面形象出現,再藉由巴蘭公層層逼問浮現其不軌意圖。飾演海俊的溫宇航從一上場,眼神便極有戲,幾次暗藏鬼胎的抬眉溜眼,不著一字已盡訴心懷;在表演尺度上仍能有所節制,不至於過火,有損一國駙馬應有的風範。
〈賜宴〉後以〈練劍〉短場凸顯百花公主武藝高深的形象,換場時音樂由雄渾軍樂急轉為柔媚抒情曲風,點染百花縱使韜略精深,能「掃群寇、逞豪英」,終究還是企盼「月色明、映照女兒心」。正是這點寂寞芳心,令其墜入海俊「美男計」籠牢:先有「贈劍」私許芳心,再有「點將」徇私害公,竟致害了君父性命,陷國於危亡之境。
〈贈劍〉一折迄今仍常搬演,雌雄寶劍各持一股,以為定情之證,期盼對方「功成日憑配劍琴瑟來調」。孰料本欲仰望倚靠終身的不但不是「良(好)人」,更是敵國間諜、殺父仇人,「雌雄劍結下了生死孽緣」。公主出征迎敵,初始還能以漂亮的靠旗打出手瀟灑作戰;乍聞城池失守警訊,心中依然記掛著留守的海俊勢孤力單。及至老王被害消息傳來,以一連串的屁股坐子、轉身下腰、啣翎臥魚、僵屍倒地身段,表現強烈的情感衝擊。遭此大變的公主泣赴皇陵,一身縞素,劈叉、鷂子翻身、跪步、蹉步都成了小兒科,連耍甩髮都用上了。諸多高難度的動作安排展現了演員紮實的武功根柢;觀眾看得目不暇給,掌聲也給得毫不吝惜。但就戲論戲,公主譴責自己是造成國破家亡的罪人時,明明已是「心膽俱裂、天旋地轉」,竟然還有心思秀出拋槍美技博取喝采。純然的炫異爭奇,無法結合人物當下心緒,反成敗筆。或如〈復仇〉一場,情感激憤的公主與海俊對戰途中,兩人竟特地下場將手中的長槍、長刀換成了雌雄寶劍,再以慢動作身段舞出雙劍糾纏。刻意的設計,所謂何來?若欲用以回顧當初月夜定情,燈光氛圍該有所變化;若為表現公主的愛戀不捨,雙方就不該繼續戰鬥。突如其來的意識流手法,讓觀眾如墜五里霧中,難以理解。
《百花公主》這戲著實不易為,不只是花衫和刀馬旦的戲,也是花臉、小生和旦角為主的戲。除了百花公主、海俊,侍女江花佑與忠心耿耿的巴蘭公戲份也不輕,加上雙方交戰兵馬,滿台翻飛廝打,熱鬧滾滾。武戲看得固然過癮,然而「無曲不成戲」,劇中雖亦有多處唱段,但或許演員已耗費太多氣力在功夫展現上,沒能留有太多餘裕著墨於行腔轉韻細節,終有不夠潤澤飽滿之憾。而歷經九個月整修的新舞臺,前四排觀眾席的地面還是一樣的「平坦」,筆者有幸落座在第四排(誰教票券早在演出前一個半月便已完售),只得伸長頸項辛苦看戲。幸喜舞台上繁花麗錦,年輕氣足,美不勝收,付出脖頸痠疼的代價也只能甘之若素了。
《百花公主》
演出|國光劇團
時間|2012/11/18 14:30
地點|台北市新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