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黃廣宇(2024年度專案評論人)
2020年國立臺灣戲曲學院推出「京劇武生朱陸豪藝術傳承計畫」,開啟朱陸豪傳承之路,從李家德、徐挺芳、到秦朗,傳授《陸文龍》、《武松打店》到《惡虎村》,深化臺灣京劇武生傳承脈絡。而2022年《東方神奇─美猴王》更是攜手徒弟許挺芳、秦朗,為其打造傳承舞台。「悟空戲」源於元代楊景賢所著雜劇《西遊記》,衍化搬演至京劇舞台,在臉譜以及身段上自成一套的程式體系。在強調流派藝術的京劇詮釋上,演員外型(如:臉譜化妝)及身段展現,產生「人學猴」(南派)、「猴學人」(北派)兩種形神內涵。而師承白雲明、孫元彬的朱陸豪老師,融合北派聲嗓,南派身段,從1982年演出《安天會》至2004年封箱演出,長達二十二年美猴王生涯,面對孫悟空亦武生、偶有武丑技法,如何傳承?如一味模仿,亦會傷害新秀演員形神之創發能量,該如何取捨?
東方神奇美猴王.齊天大聖(趨勢教育基金會提供/攝影廖凱倫)
經典再製老戲新意 以演代訓掌握舞台
本次演出與2012年衛武營首演相比,劇情部分有所增減,題材主要取自小說《西遊記》第七回,分成〈鬧龍宮〉、〈花果山〉、〈弼馬溫〉、〈花果山─齊天大聖〉、〈偷桃盜丹〉、〈煉丹〉、〈十萬神兵〉等七折。以悟空戲演出脈絡來看,本次演出多承襲傳統劇目,僅是在折子名上做些許修編(例如〈安天會〉改名為〈十萬神兵〉),並省略傳統「三鬧」中〈鬧地府〉一折。在當代戲曲不斷地追求深刻的劇情內涵,挖掘人性幽微,編導選擇回歸最純粹的一桌二椅,卻不失老派。以舞台設計而言,採取拱門式景框,帶入深海龍宮、水濂洞瀑布之動畫;在燈光視覺上,配合打鬥、拔起定海神針等情節,透過拱門LED燈管變化,增強場景氣氛;更在〈鬧龍宮〉一折,出現大型章魚布偶,與孫悟空滑稽詼諧互動,頗有兒童京劇味道。由此可見從硬體設備當代化、科技化、視覺化,精進舞台外在形式,來輔助一桌二椅,為老戲注入新意。但當面臨孫悟空這類程式極重的角色,外在製作增強,是否有助於演員表演實踐更提升,抑或喧賓奪主,失去「演員中心」?
本齣戲為朱陸豪、徐挺芳、秦朗三人共飾孫悟空一角,除了最後一折〈十萬神兵〉三人合演外:徐挺芳演出〈花果山〉、〈弼馬溫〉、〈花果山─齊天大聖〉三折;秦朗演出〈鬧龍宮〉、〈煉丹〉;朱陸豪演出〈盜桃偷丹〉,如此演員調度,與過往演出分配上些微不同,例如:上個月國家圖書館講座,便由徐挺芳演出〈盜桃偷丹〉、衛武營演出則是由朱陸豪演出〈花果山〉。此外,也就演員的條件與技藝特長,形成不同的角色藝術神韻:就唱腔而言,徐挺芳聲音較為宏亮,正好與所擔綱的三折劇情中,不可一世、趾高氣昂的孫悟空形象相得益彰。而秦朗較為年輕,負責武戲吃重的〈鬧龍宮〉,卻也並非僅是武戲,雖〈煉丹〉一折較具過場性,但舞台上僅有孫悟空與太上老君(張德天飾)二角,亦是培養新生代演員的舞台魅力。由此可看出,新生代演員透過嘗試掌握角色不同階段之塑造,「以演代訓」,讓「行當規範─功法─角色」契合成「形神合一」,兼容並蓄的演出才能夠和外在形式更新與時俱進。
東方神奇美猴王.齊天大聖(趨勢教育基金會提供/攝影廖凱倫)
武生傳承美猴三代 以戲帶功創發形神
以朱陸豪擔綱的〈盜桃偷丹〉一折為例,無論是腮幫子快速鼓動或是擠眉弄眼,在短短食桃、喝酒、吞丹等過程,發揮孫悟空逗趣身段,已經模糊人學猴、猴學人之感。而兩位新秀演員無論是秦朗在〈鬧龍宮〉中耍大刀、雙錘、以槍甩刀、耍金箍棒,流暢俐落,也不忘發揮猴性,逗逗龍王衣襬、鬍鬚;在〈十萬神兵〉中,與哪吒對戰,以槍拋接乾坤圈,行雲流水,展現勇武;抑或徐挺芳在〈弼馬溫〉、〈花果山─齊天大聖〉二折中,能在椅上展現巧妙身功,同時「武戲文唱」,兼具猴性與人格化。若從未看過朱陸豪老師的全本演出,單以三者觀之,全仰賴「以戲帶功」,互顯風采。直至最後〈十萬神兵〉一折,三代美猴王連袂演出,展現南派猴戲花俏棍花之特色,至最後數十人對打時,武戲調度亦不覺凌亂,和諧地展現戲曲武術美,也令人看見徐挺芳、秦朗兩位新秀,雖是承功傳承,實是轉化基底創發形神。
《東方神奇美猴王.齊天大聖》展現的絕非只是朱陸豪重回舞台扮飾美猴王,所製作的開箱之作,更是將焦點關注在老戲於新世紀新生代戲曲演員表演之價值。這齣戲不僅是前輩藝師藝術生命中的里程碑,亦是新生代演員脫穎而出的生命力。「人捧戲,戲捧人」,最後一幕朱陸豪老師往後一站,當觀眾意識連結到三代傳承展演,氍毹之上孫悟空七十二變,變出的是老幹星火點燃新秀燎原。
《東方神奇美猴王.齊天大聖》
演出|真劇場、國立臺灣戲曲學院復興京劇團
時間|2024/09/08 14:30
地點|臺北表演藝術中心 大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