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自己的《很久很久以前》
7月
14
2023
很久很久以前(潘巴奈X黃雅農提供/攝影鄭敬儒)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914次瀏覽

文 林亞璇(表演藝術工作者)

走進劇場,可以看見懸空的大型鋁箔裝置緩慢旋轉。裝置下,編舞者潘巴奈蜷縮在地,宛如蟲輩。隨著燈光暗下,音樂創作者黃雅農以聲響注入空間,抖擻了場域精神並打響共鳴,震盪著觀者、也喚醒蜷縮著的舞者。這場序幕就像驚蟄,坐落在節氣之始、一年之春,以大地回暖與雷鳴驚醒蟄伏於冬眠的生物,然後開始新的週期。

潘巴奈運用豐富的身體語言,演示多類型的生物樣態,或爬蟲、或魚類、或走獸、或飛鳥,以及更遠古或流傳在神話之間的物種,姿態實美。然後另一種聲響再現,魚缸清亮的聲音縈繞場域,因水摩擦、或者鋁箔造聲,隨著編舞者將鋁箔直線拉展,形成物理上的道路,是爬蟲類甦醒後的美麗皮膚,也是個體在圓熟路上的自我照映。

爾後,黃雅農分別以小提琴和嗩吶引出不同舞段,可以獨立事件觀之,或者串起前後脈絡,觀看自由度極大。演奏者將過往用於廟會、紅白帖場合的嗩吶提升至另一層次,加入旋律而非純粹聲響,演奏技藝與情境鋪陳令人耳目一新。與此同時,潘巴奈正悄然起身,披上鋁箔的舞者宛如蛇,從絃樂器轉換至吹奏樂器的過程中,拋出各方有趣的文化元素,是伊甸園裡誘使亞當夏娃吃蘋果的蛇、是原住民神話掌管福禍的蛇、是白蛇傳說大戰法海的蛇⋯⋯,善惡同體,善中有惡、惡中有善,如同生命本質,需要不斷修煉與蛻變,得以生生不息。

觀看至此,可以發現生命周而復始的主題反覆出現。舞作後半,創作者更將這樣的循環推向宇宙誕生之始。黃雅農在漆黑的劇場空間打開手電筒,一道光劃破黑暗,就像大爆炸帶來光,因而膨脹形成巨大的宇宙。觀者也跟著這道光,注視及體察懸空的大型鋁箔裝置,是星系中漫遊數年的隕石碎片,是遠古生物歷經劫難後的遺骸,或者是很久以前曾經存在的我們。不過,讓人意猶未盡之處,恐怕是光映射下生成的影,藏於無垠之中的不可說。畢竟,偌大的宇擁有無限可能;也正是這些可能,讓萬物每每以不同型態和設定到來,不厭其煩挖掘存在的真理。

尾聲,或下一個開始。背景音以水滴聲先行,彷彿胎兒於母體中得到的滋養,穩定且踏實。這樣的存在無庸置疑,透過水,母親能聽見強健有力的胎心音,知道胎兒一切安好。這或許解釋了黃雅農選擇魚缸為聲響樂器的初衷,不只容器的外形貌似子宮,其注水孕育生命的功能亦是如此;回歸此段,子宮的意象透過潘巴奈擁抱大型鋁箔裝置塑形而生,舞者將裝置拉扯入懷,吟著歌逐漸將鋁箔縮小至胸前。潘巴奈說,這是阿美族人拿來裝水的陶甕,同時象徵母親圓潤的肚子。黃雅農則以管子溫柔的音色呼應,娓娓道出人們耳熟能詳的神話開頭:在很久很久以前,世間萬物即將誕生⋯⋯。

演出到此告一段落,彼時的舞台空無一物。然而,這樣的空卻帶來可能,出入在有無之間,存在的形式與範疇變得更加多元。這是黃雅農與潘巴奈在共同創作中的平衡有度,適度留白、互為主體,才能保持他者觀看時的彈性空間,包含物理與精神層次。這也是這齣作品令人舒心之處,能夠自由擷取引動觀者的所思所感,進而平心靜氣,以恬養知,智慧才會生光。

《很久很久以前》

演出|潘巴奈X黃雅農
時間|2023/06/30 20:00
地點|走馬啡大同老屋門市2F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
就舞蹈身體而言,這個自我在台灣幾乎沒有經典涵義的傳統可言,把宮廟信仰或原住民祭典的身體性視為舞蹈,其實是事後的現代發明與自我證成。那麼,與其惘然去找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魚,還不如把自己視為魚,並裝上感應器,游向汪洋大海,接通地球寰宇的種種感素。
11月
01
2024
而今回到劇場,完整的「劇場重製版」讓過往的意味不明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拉威爾《波麗露》僅有單向漸強的意涵也更為明確:鼓點是不得不前進的步伐,無論是誰,人生都沒有回頭路。
10月
28
2024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10月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10月
09
2024
於是乎《我.我們》第二部曲也一如首部曲般,意味著全新的布拉瑞揚舞團正在萌芽,同時尋覓到了一個獨立的中心點,而不單僅是繼承,以及向傳統學習。他們開始進一步發展、定義此時此刻的當代原民文化,對筆者而言,更點出了新的演化與反思:這樣「原住民」嗎?
10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