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的生產《Keep Going》
12月
30
2016
Keep Going(林育全 攝,牯嶺街小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672次瀏覽
吳思鋒(2016年度駐站評論人)

姜聲國(韓)

在姜聲國的單人表演《Keep Going》之後,現場放映了荷蘭藝術家卡爾.范.拉爾 (Karel van Laere) 的行為表演紀錄影像《癱瘓(調查)》。藝術家在訪問癱瘓者之前,自己先挑戰二十四小時的癱瘓狀態,在肌肉機能正常的折磨下,他撐了十二小時就各種疼痛不適宣告放棄。但重要的是他用這個方式田調出他的問題,受訪者是四十三歲的馬可,馬可癱瘓時三十八歲,主要是聲帶受損與喪失肌肉機能。

後半段的訪問影像僅以問答的字卡與聲音顯示。有兩個問題特別吸引我的注意,第一個問題是,你覺得你自由嗎?馬可回答,人類都想有移動和行動的自由,我很清楚,我對自由的意識更寬廣,我的思想是自由的。第二個問題是,你覺得最美的動作是?馬可說,我想到兩個,鏟球、和女人做愛。這兩者可說分別是慾望內、外部的一種圖像,彼此並不互相對立,實是互相包含,而這兩個問題也恰恰提供了我們一種觀看《Keep Going》的角度。

一把椅子、一長卷拉攤了的衛生紙,就成了《Keep Going》的舞台,或說它本來只是一個行為藝術的,行為者與物件共存的空間。當姜聲國在開場暗燈之際,以腦性麻痺者的歪斜步伐度越至舞台另一側,再慢慢屈身,蜷縮椅旁的時候,生命政治(不僅指向身心障礙的日常,亦指向一位表演者、創作者何以表演、創作的反身凝視)的課題已然悄悄展開。從下半身、上半身到靜止狀態的呼吸,從腳趾頭勾住椅子移動、身體倒掛在椅子上而雙腳懸空踩動、極力協調不協調的四肢在場內走路、彎腰撿拾衛生紙等不斷挑戰,同時也展示障礙肢體的行為,姜聲國清晰地結構了這一場演出的秩序與被觀看的中心。雙腳懸空踩動的時刻,教人想起日本行為藝術家霜田誠二著名的《On The Table》,以肉身攀附、爬繞桌面上下,抵抗引力的不落地行為。

令人玩味的是,《Keep Going》演後,有觀眾問姜聲國為何使用衛生紙?他說,一是衛生紙代表「路」,二是代表「痕跡」,接著又馬上補充,只有我可跟痕跡在一起。可是看他與路、痕跡的相處方式,卻是把路與痕跡纏在身上,然後把它們咬得更碎。這條路、這些痕跡與他的關係,看起來既暴力又情欲,帶著既恐懼又無法割捨,既張開擁抱又保持距離,錯綜糾結的情感。路與痕跡不像是「我」之外的他者(譬如,身心障礙者在現實生活遭遇的種種不方便),而是姜聲國在「我」內部製作的他者圖像。

的確,《Keep Going》與「走」有關,只不過是,每一次不同部位的動作都是「走」(那麼,思想的移動可不可也算是「走」?)。「Keep」先於「Going」,動能的創造先於動作的格式。痕跡倘若是生產於過去的,那樣的嚙咬或也是一種生命的迴返。真正的回憶既然時常是灼痛的,迴返也可能是。於此,迴返是對自己的解剖,對向「我」的刀。當不協調的身體朝向協調的過程,四肢極力延展而引發的抽搐,既確定了踰越身體機能的某種不可能,同時也因為這種對不可能性的踰越而洋溢著生命的光采。

這是自己與自己的鬥爭,主體再度混沌的黑暗時刻。這是自己與自己的情色。在最後的喘息中,在碎散的衛生紙堆中,我們聽到的,看到的,感知到的,是在這樣的鬥爭與情色裡面,不斷消耗的暴烈與安靜。

編按:《Keep Going》於【表演人權論壇-第十屆第六種官能表演藝術祭-「他者與他方」專題】演出。

《Keep Going》

演出|
時間|2016/12/24 14: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二樓藝文空間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對於一些長期熟悉《熱帶天使》的劇迷們,或許無法諒解此版刻意濃縮或刪減的劇情及鋪陳;然而對我來說,「星聲登場版」的《熱帶天使》,無疑是相當成功的嶄新文本。
4月
02
2025
《換/幻妻》並不停留在性別政治的寫實性,而是透過表演、舞台調度,讓三人的情感關係透過台南-曼谷的經濟位置,以及失智症所召喚出的記憶混亂,讓情感不只是一種感性要素,而是烏托邦瓦解後的餘燼能量。
3月
31
2025
在許正平的劇本結構安排以及導演童詠瑋的表演身體調度下,形成多向式辯證的複合文本:真實經驗與意識虛幻的交雜,無法抑制的慾望蔓生連結至面面俱到的家庭上下與婚姻內外,以及同性戀菁英是否適用於被壓迫的話語,甚至是該如何照顧媽寶般備受呵護、予取予求的臺灣
3月
28
2025
我們雖注意到了本劇那些調度上的冗餘,但也唯有面對這份不完美,挑戰這條遠路,才不至於讓那些文本的衍繹、姿態的寓意,乃至於尚待凝聚的組織與批判,全都失落在比曼谷、比幻想都更遠的遠處。
3月
27
2025
因為當代影音媒體的先進普及,年輕世代對聲音的豐富表現性,確實有勝過前輩世代的敏感,選擇音樂劇形式,表達個人對生命課題的反思,對社會議題的探究,似乎不言自明,但在熱鬧的歌舞過後,熾熱的情緒冷卻之後,現實挫敗的苦澀味道,是否也會隨著消逝?夢想之地,是否能離我們更近一些?
3月
20
2025
與其溫馴地順著指引,去組裝我們自己版本的歐洲史,倒不如思考:為何本劇如此執迷於客觀的歷史與純粹的美學?淬鍊歐洲史的諸多概念與命題,就能自然而然地成為亞洲史的命題嗎?
3月
20
2025
若說「有真與有真」同名同姓有其心理分析之暗示,戲一開場倒是開宗明義點出心理治療的場景設定。兩位有真實際上是以三十多歲的年紀換上國中制服,回溯國中時期之記憶。換句話說,兩人是以成人身分,重新面對帶著創傷走到青春期的自己——再度呼應此劇重點並非性侵事件本身,而是受傷的人生如何繼續向前。
3月
20
2025
以笑話形式呈現的這段劇情,其實正直指了本齣戲劇的主題:也就是關於「相信與否」的哲思。或許,人們只是需要相信(信仰)才能生存下去,事實真偽未必是最重要的存在。
3月
15
2025
這次龐大艱鉅的跨國合作任務,難掩將原生脈絡硬生生移植於台灣官方場館的文化不適應症,但最終仍皆大歡喜地滿足觀眾登台慾望。但當我在台下看著似曾相識的「觀眾飆舞」橋段時,已不確定自己是在看小事製作還是街頭現實(Rualité)的節目。
2月
26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