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和它的衣架《One Danced》
1月
06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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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玉軒(自由工作者)


昏暗的燈光讓觀眾的情緒逐漸放鬆穩定下來,將趕路的匆忙、代辦的事項寄放在前台,調節觀看的情緒,觀眾分坐於舞台兩側,觀眾看著舞者,同時也看見對面的觀眾,某種層面也正在觀看自己,這股既視感,像極了黎海寧的《春之祭》,觀看,並且被觀看。景深之處的觀眾成為飄渺的散影,將眾生群像濃縮成為個體,左邊和右邊的觀眾看見的是一樣的身體嗎?面對面的時候,眼睛捕捉到的訊息是什麼?

舞者廖錦婷清瘦、修長,能量飽脹的肉身,是典型的舞者身體。和模特兒的高瘦不同,和競技場上運動員的健壯也不同,沒有衣料的遮蔽,更直接地看見肌肉因用力不同而改變的線條,躲藏在皮膚底下的骨骼隱隱透出蹤跡,時而低伏,時而張揚,特別是前半腳掌,為了維持平衡不停微調的肌肉,腳背上的前蹠骨像是琴鍵般起起落落,演奏關於這個身體的重心。

實驗劇場中央的地板上鋪著一張長形的紙,《One Danced》將舞台縮限於這條長形的窄道。人生哪有那麼多坦途,總是在各種可見與不可見的限制中推進,前行又後退的循環中,身體與場域之間流動的氣體,支撐出動作的形狀,簡單的走與跑在舞者的演繹下產生豐富的變化,偶爾出現的跳躍是迴圈裡的重拍,擾亂觀者的呼吸。重複的日常,與昨日相同,與今日相同,也許明日也會有相同的重複。身體就是她的服裝,包覆著呼吸,親吻靈魂的柔軟與冰冷,有時醒著有時微醺。也只有身體是唯一的陪伴。走過一天又一天的打磨,將肉身淬煉成彩虹──連結內在與外在的甬道。

跟著舞者進入名為身體的浩瀚宇宙,沒有明確的情節,卻有倏然開展的星辰山海,在舞者身上鑿刻成年輪。舞者離去後,紙上的汗漬埋藏了稍早的時間的秘密,在結束那一刻,發生才有了意義。因為會消失,短短一瞬的存在才顯得如此珍貴。如果將時間拉長,也許平凡的讓人無視。當這些汗漬變成歷史,在時間裡褪色,也只有曾經參與的人們明白汗水裡經歷了些什麼樣的故事。

末段,身體因持續運動流失水分,大腦感到口渴而本能的進行吞嚥,試圖在乾渴的身體裡找尋殘存的綠洲,滿足生理需求,汗水也在無聲中萌發成水珠。原本整齊乾淨的低馬尾,此時已不再井然服順,額際微微凌亂的髮絲是時間流轉的物證。不協調的同手同腳在廖錦婷身上也顯得如此優雅流暢,有幾個瞬間美得令人屏息。

觀者在這樣的靜謐裡觀看眼前的身體流動,大部分時間保持專注地和舞者一起漫遊,又或疏離的只是旁觀,觀者與舞者之間的距離不停在變化,最後,書寫成跑馬燈。所有的灰燼都曾經是火光,所有的汗水都蘊藏生命,回到身體,本質上你與我與他都相同,都是人,只是日常裡散落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用同樣的身體構造,除了生物本能因應日生活所需,也發展出不同的技能,如:舞者。

走進劇場,我們想要看見什麼?赤裸裸的、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就能夠擁有自己、認得自己的樣子嗎?甚至是接受自己不符合社會標準的審美。人總是希望得到支持、肯定,希望有誰能夠看見隱藏深處的秘密,好好地接住自己的狼狽。卻又層層包裝,試圖防禦自己,或貼上標籤,將自己分類,找到同溫層。在他人的眼光中,換過一套又一套的外衣,擠進符合社會期待的情商,而弄丟了自己,像是弄丟一隻襪子或一只耳環那樣。身著華服的觀眾們看著如初生嬰兒赤裸的舞者,能夠不帶偏見不帶批判的只是欣賞嗎?或者,依然帶著自己的濾鏡,評論!

《One Danced》

演出|浮洲舞場、廖錦婷
時間|2021/12/04 (六) 17:00
地點|臺藝大文創園區實驗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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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表演藝術的核心特質:瞬息即逝,黑色汗漬在燈光的照射下,不多久也揮發乾淨。直到大汗淋漓的舞者以身體軀幹大面積地在白色布料上扭轉、滾動、壓印,形成如水墨畫般的印記,方才讓痕跡留下,彷彿人生的隱喻,只有比較重大/重要的事件才會被記憶般。(鄭宜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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