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禮榕(專案評論人)
歌仔戲版的《仲夏夜之夢》。此次在宣傳上雖然沒有特別說明是改編自莎劇,並將人物姓名在地化、念白口語化,不過透過劇情的發展,觀眾很快就發現《熱天兮戀夢》顯然是改編自莎翁的《仲夏夜之夢》(A Midsummer Night's Dream)。原作的主題就是愛情的盲目與美好,與著重戀愛氛圍的當代歌仔戲相當切合,加上十年養成的戲曲專科生所散發出來的青春、自信與團隊默契,在寒流的午後創造出了夏日慶典般的氣息。
李桃、豬頭與驢頭:語言的混搭與諧擬
翻譯文本的國、台語混搭與諧擬。莎劇是以古英語寫成,翻譯成中文本身已經有一層文化與時空的隔閡,要再翻成台語,顯然有一定的難度,所幸近二十年已有不少創作團隊以台語挑戰莎劇文本。2003年首演,由林顯源導演、張旭南編劇的《熱天兮戀夢》和此次2021年由林顯源編導的版本,改編的共同特色是:不侷限在情境、人物或情節在地化的困境上,以台語情境作為主體,將相近的文化情境在地化,同時以外來語的狀態保留具有文化差異感的部分。將拉山德(Lysander)、赫米婭 (Hermia)、狄米特律斯 (Demetrius)、海麗娜 (Helena)改為秦郎、千金、孔方君與明珠,將四位青年的姓名與情境在地化改編的同時,也直接保留了不易在地化的空間背景(如森林)、人物(精靈、仙皇、仙后、僕克),保留了原戲劇情節(逼婚、私奔、點花汁、亂點鴛鴦譜等)。既有莎劇的戲劇張力,同時保有當代歌仔戲最受觀眾歡迎的情愛場面。一會兒纏綿悱惻相約私奔,下一場這方深情款款,那方嚴詞具斥的你追我逃,盡情潑灑歌仔戲的情愛浪漫。相較於2003年的版本,進一步精簡念白與唱詞,讓場景的流轉更為順暢。
李桃、豬頭與驢頭的戲謔諧擬。仙后因為被滴花汁而愛上的驢頭──波頓,在地化改名為「李桃」。李桃以一種相當自戀又人緣差的戲班當家小生姿態出場,「李桃」先是被伙伴戲謔的稱為「豬頭」,一轉眼被僕克施了魔法戴上「驢頭」。李桃、豬頭與驢頭的台語發音都相當近似,因此這個戲謔的諧擬是先從國語「李桃」到台語「豬頭」,再從台語「豬頭」扣回莎劇「驢頭」,從翻譯文本的在地化再扣回原文本,著實相當精采。2003年版本中,波頓的名字為「鋤頭」。「李桃」相較於「鋤頭」,脫去了農民的樸拙感,也相對不容易察覺其中的貶抑,讓後來的「豬頭、驢頭」有更強烈的戲謔感。
精靈、生旦與戲班:人物、造型的混搭
人物與造型的混搭拼帖。莎劇的改編最大的困境,多半是來自文化和語言與當代台灣日常的強烈歧異感,各種植物、花朵精靈造型的角色,走著圓場、打著身段,搭上各種閃亮金蔥和緞面等等歌仔戲服飾,這些頻繁的群舞場面,穿插在正戲之中,消彌了不少莎劇與歌仔戲的文化差異感。這次的版本在服裝造型上面顯然更為用心,從莎劇感的森林精靈、金光布袋戲造型感的仙皇仙后、歌仔戲小生小旦到時裝作品展風格的戲班,人物與造型的混搭,造就一種超越筆者想像框架的拼帖混搭風格。
戲中戲的改編與在地化。2003年的版本將戲中戲《最可悲的喜劇,以及皮拉摩斯和提斯柏的最殘酷的死》改為《斐勒曼甲費斯愛著卡慘死》,情節依然搬演著歐洲風情的農村鬧劇,此版本的戲中戲卻是《白蛇傳》的〈盜草〉。《白蛇傳》是家喻戶曉的愛情故事,觀眾相對很容易進入情境。戲班成員李桃、俊男、水蜜桃、罔腰、罔市、招弟,以宛如時裝設計科作品展的造型出場,白蛇還由兩人分飾一角,一人打武戲,一人主文戲唱曲,在推拉中相互爭舞台,營造出一種菜市場風格的吵鬧場景。戲中戲的最後,當戲班老闆以南極仙翁的角色出場,頭上的造型竟然是一盤壽桃的時候,筆者心中對於莎劇改編歌仔戲最後的邊界就在戲謔感中消失了。
青春戀亂愛:歌仔戲的混搭性與愛情至上
《熱天兮戀夢》以莎劇改編歌仔戲作為文本,極盡鋪陳潑灑歌仔戲的情愛場面,加上時裝造型、鬧劇風格的戲中戲《白蛇傳》,三種風格與場面混搭。窮書生與千金的私奔戀愛、普通女孩的勇敢追愛、仙后愛上驢子在花床上溫婉的一夜風流、仙皇與仙后妒忌交加的愛情,究竟哪些是真愛,哪些是一時眼盲。這些潑灑情愛的歌仔戲場面,讓《熱天兮戀夢》主題集中在愛情之上,與原劇本有緊密的關連性,在讚賞愛情的同時,也不斷提醒觀眾愛情盲目性。透過歌仔戲的唱念與身段,筆者似乎更能以在地化的情境感受情愛的各種面貌。《熱天兮戀夢》的改編緊扣原作《仲夏夜之夢》的主題「愛情的盲目與美好」,無論造型或人物有多拼帖或混搭,所有的念白、唱曲、身段、上下場方式都準確的建立在歌仔戲的戲路之上,角色設定也建立在行當概念上,因此在各種混搭與諧擬中,歌仔戲仍舊是清晰的主調,戲謔與拼帖的同時,凸顯了歌仔戲劇種的包容性。
《熱天兮戀夢》
演出|玖兜麻茶(臺灣戲曲學院歌仔戲學系)
時間|2021/01/10 14:30
地點|大稻埕戲苑九樓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