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世界、碎片顯影《迷走空間:萬花筒》
1月
03
2018
迷走空間:萬花筒(極至體能舞蹈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34次瀏覽
徐瑋瑩(特約評論人)

這是一齣以亮麗與幻想展演孤獨的作品。孤獨,在多數台灣小劇場舞作中多以陰冷暗黑、苦痛絕望的色調呈現;但是《迷走空間:萬花筒》卻以另類的手法打開對孤獨的想像,同時也給孤獨的生命狀態下了有趣的表層註腳。然而在戲謔玩笑的糖衣下,展現的仍是一個遊走於城市中不斷被眾人排擠唾棄的人。他的深沉孤獨在表面的嘻笑逗趣下,更令人難過。

討論舞作形式與內容之前,我得先說明《迷走空間:萬花筒》展演場地為臺中市中山堂,這是一個一樓有八百二十位觀眾席位的大舞台。換言之,這不是一齣小劇場(二百-三百席)的舞蹈製作,觀眾也非藝文領域從事者,而是扶老攜幼走入劇場,演出中不時響起童稚的笑聲對舞者台詞的回應。從場地的規模與觀眾的年齡層觀察,這不只是演給藝術界菁英或文青觀看的作品,因此老少咸宜的大眾化路線為創作之必須,蘊含其中的創意發想則是化平凡為不凡的魔法。如此的展演條件考驗創作者媒合通俗與創意的功力,整齣作品也是由日常生活現實與想像並置交錯而成。

舞作的發想來自鏡子對大千世界片段化的反射、折射。雖然走的是通俗劇場路線,核心議題倒也不簡單,而顯得有幾分哲思-「人如何認識自己」。舞作透過主角,一位在城市生活中處處被排斥的單身男獨白出要旨,我們之所以認識自己是透過鏡子或他人眼光的反射、折射為中介。簡言之,認識自己的可能性之一是將自己「對象化」,或從他人行動言論的投射中「發現」自己。於是,孤獨感其來有自。社會中複雜的人際關係、日常生活中他人的眼光、手勢、言論是造成一個人覺得自己被排斥,而產生孤獨感的原因。然而,漫遊城市中的孤單男卻不因為他人的排斥而灰心喪志,反而發揮他幽默的想像力,時而在幻想中與世界互動、時而發揮弱者的武器戲謔身旁的情侶。孤單男富創意的想像力雖然帶來生命暫時的愉悅,以爆米花為武器無傷大雅的反抗也暫時宣洩不滿情緒。然而,在看似詼諧幽默的表象下,卻道出孤獨者無法翻轉世界的深沉寂寞與巨大哀痛。爆米花大戰時,觀眾席陣陣童稚笑聲反倒更彰顯孤單男不被理解反被嘲諷的淒涼。

開場不久的幻彩服裝秀極為吸引人,不只有造型亮麗的模特兒與春意盎然、布滿花朵的服飾,還有穿黑西裝的舞者飛舞穿梭於舞臺。舞者動感的身體動作與空間流動,填補了模特兒走秀時畫面節奏的冷卻與空白,營造出生機勃勃的舞臺氣氛,卻又不搶模特兒走秀的焦點,比一般服裝秀要吸睛許多。服飾是人的第一門面,象徵身分階層,經濟、教育程度與美學品味,是社會評價、與人互動的最初表徵,也是自我定位、以特定姿態介入社會的方式。服飾裝扮是社會互動中引發他人回應最表層的符號。

光彩亮麗的服裝秀後,緊接著是孤單男無膽接觸人群而在腦海中產生的幻像。這是一種自我解嘲的方式,運用想像力介入臺中草悟道中往來的人群,並與閱讀文青、遛狗小妹、靚女、少女等互動。孤單男幻化成隱形人,時而模仿個別人物的動作、時而揣摩人物的心情、時而介入人物的活動空間與之嬉戲,視覺化廣告台詞「想像力就是你的超能力」。如此,孤單男暫時能透過想像力與社會人士互動,排解不被他人接受的淒涼。在自我陶醉的幻想世界中,一切是如此平靜與美好,但是當夢醒之際、幻像不再,真實世界卻變得更加難以忍受。

為了排解處處受排斥的寂寞,孤單男的絕招是將自己置身於黑暗的電影院,讓身/心投入銀幕中而能從此世界「消失」。未料,旁座的情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漆黑的觀眾席演起親親我我的調情戲碼。孤單男於是開了情侶們玩笑,將舔過的爆米花塞入被餵食的女子口中、替男子輕撫女友的頭髮再將之撥亂、大力踩踏騷擾女伴的男子的腳等。惡作劇最後被揭穿,在戲院掀起了一場爆米花大戰。孤單男最後的絕招也離不開身處的世界,而宣告無效。

倘若舞臺是一面大鏡子(也可能是面哈哈鏡),是日常生活的反射與折射,那麼臺上展演的就是你我的寫照。倘若臺下小朋友看到舞作中搞笑戲謔的片段而哈哈大笑;飽受人事風霜的人們可能將之視為黑色幽默而笑不出來。孤單男的心境與行為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如萬花筒般的大千世界表象看似美好絢麗,然而若細看,我們將會看到遊走於城市的人所呈現的落寞、孤寂、荒涼。雖然這些在光鮮目眩的城市生活中並不顯眼,也成為萬花筒中之一個部分,然而那微弱的生命碎片,對我而言卻是那麼真實而刺眼,勝過表面絢爛華麗的萬花筒。

《迷走空間:萬花筒》

演出|極至體能舞蹈團
時間|2017/12/22 19:30
地點|臺中市中山堂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要強調的是,《排彎動物園》不是蛇舞,而是以「彎」為方法,在蕭邦音樂與排灣原住民歌謠之間,彎進彎出,相當結實有力,交織成一齣值得探問的實驗舞劇,但是否如節目單所說的,是在「傳統與當代之間尋找平衡與新秩序」?
7月
01
2025
《親密近地》的編舞家奧萊・康詹拉與艸雨田製作團隊,成功將抽象的文化政治,轉化為極富張力的舞台視覺與身體語彙。
6月
26
2025
三人關係的穩定與不穩定的運作,是本作最具潛力的創作方向。相較於語言與符號的置入,這些從身體協作中生成的摩擦與裂縫,更能直接回應「三」所代表的符號,《三》最終不是在告訴「三是什麼」,而是在引導觀眾一起去思考「三可以是什麼」
6月
26
2025
比較可惜的是,《界》過於偏重高敏感人士「日常行為」模式的複刻,而限制了動作在劇場中可能的想像,在作品的敘事上,也少了「如何接納自己的特質」的描繪。
6月
25
2025
透過這種多重交織的敘事疊合,賴有豐試圖以自身的創作不僅只是回應土地給予自己的創作發想,更蘊含著帶領觀者進一步去探索更多關於這片島嶼上,不同地區的人們其所面對的議題以及當地的人們如何看待這些事物。
6月
16
2025
相較於傳統以旋轉、跳躍等作為芭蕾舞劇的高潮劇情橋段,阿喀郎.汗的編舞創意像是將舞者推入萬丈深淵,更考驗著舞者的舞蹈硬底與增進其芭蕾舞者其他少使用的肌肉核心的生成
6月
12
2025
從改編的手法來看,如果說《閉俗Pí-Sú》是屬於海棉吸水式的放大版,《搏筊》則大致保留原作的內容、並在作品的前後增加段落,屬於加載型的擴充版。
6月
06
2025
舞動的身體與河水的影像交疊形塑為流動地景,是一幕幕內心情感的獨白,又像是一場儀式性的淨化歷程,形成多變的符號意象,將觀眾帶入一場關於失語、記憶與存在的經驗世界。
6月
04
2025
為何最深刻的顛覆仍由男性完成?女性是否仍被期待回歸那個柔弱而寬容的敘事角色?浪漫的芭蕾舞意象。形式的當代,是否尚未真正撼動情感結構與角色邏輯的深層秩序?
5月
28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