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世界、碎片顯影《迷走空間:萬花筒》
1月
03
2018
迷走空間:萬花筒(極至體能舞蹈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358次瀏覽
徐瑋瑩(特約評論人)

這是一齣以亮麗與幻想展演孤獨的作品。孤獨,在多數台灣小劇場舞作中多以陰冷暗黑、苦痛絕望的色調呈現;但是《迷走空間:萬花筒》卻以另類的手法打開對孤獨的想像,同時也給孤獨的生命狀態下了有趣的表層註腳。然而在戲謔玩笑的糖衣下,展現的仍是一個遊走於城市中不斷被眾人排擠唾棄的人。他的深沉孤獨在表面的嘻笑逗趣下,更令人難過。

討論舞作形式與內容之前,我得先說明《迷走空間:萬花筒》展演場地為臺中市中山堂,這是一個一樓有八百二十位觀眾席位的大舞台。換言之,這不是一齣小劇場(二百-三百席)的舞蹈製作,觀眾也非藝文領域從事者,而是扶老攜幼走入劇場,演出中不時響起童稚的笑聲對舞者台詞的回應。從場地的規模與觀眾的年齡層觀察,這不只是演給藝術界菁英或文青觀看的作品,因此老少咸宜的大眾化路線為創作之必須,蘊含其中的創意發想則是化平凡為不凡的魔法。如此的展演條件考驗創作者媒合通俗與創意的功力,整齣作品也是由日常生活現實與想像並置交錯而成。

舞作的發想來自鏡子對大千世界片段化的反射、折射。雖然走的是通俗劇場路線,核心議題倒也不簡單,而顯得有幾分哲思-「人如何認識自己」。舞作透過主角,一位在城市生活中處處被排斥的單身男獨白出要旨,我們之所以認識自己是透過鏡子或他人眼光的反射、折射為中介。簡言之,認識自己的可能性之一是將自己「對象化」,或從他人行動言論的投射中「發現」自己。於是,孤獨感其來有自。社會中複雜的人際關係、日常生活中他人的眼光、手勢、言論是造成一個人覺得自己被排斥,而產生孤獨感的原因。然而,漫遊城市中的孤單男卻不因為他人的排斥而灰心喪志,反而發揮他幽默的想像力,時而在幻想中與世界互動、時而發揮弱者的武器戲謔身旁的情侶。孤單男富創意的想像力雖然帶來生命暫時的愉悅,以爆米花為武器無傷大雅的反抗也暫時宣洩不滿情緒。然而,在看似詼諧幽默的表象下,卻道出孤獨者無法翻轉世界的深沉寂寞與巨大哀痛。爆米花大戰時,觀眾席陣陣童稚笑聲反倒更彰顯孤單男不被理解反被嘲諷的淒涼。

開場不久的幻彩服裝秀極為吸引人,不只有造型亮麗的模特兒與春意盎然、布滿花朵的服飾,還有穿黑西裝的舞者飛舞穿梭於舞臺。舞者動感的身體動作與空間流動,填補了模特兒走秀時畫面節奏的冷卻與空白,營造出生機勃勃的舞臺氣氛,卻又不搶模特兒走秀的焦點,比一般服裝秀要吸睛許多。服飾是人的第一門面,象徵身分階層,經濟、教育程度與美學品味,是社會評價、與人互動的最初表徵,也是自我定位、以特定姿態介入社會的方式。服飾裝扮是社會互動中引發他人回應最表層的符號。

光彩亮麗的服裝秀後,緊接著是孤單男無膽接觸人群而在腦海中產生的幻像。這是一種自我解嘲的方式,運用想像力介入臺中草悟道中往來的人群,並與閱讀文青、遛狗小妹、靚女、少女等互動。孤單男幻化成隱形人,時而模仿個別人物的動作、時而揣摩人物的心情、時而介入人物的活動空間與之嬉戲,視覺化廣告台詞「想像力就是你的超能力」。如此,孤單男暫時能透過想像力與社會人士互動,排解不被他人接受的淒涼。在自我陶醉的幻想世界中,一切是如此平靜與美好,但是當夢醒之際、幻像不再,真實世界卻變得更加難以忍受。

為了排解處處受排斥的寂寞,孤單男的絕招是將自己置身於黑暗的電影院,讓身/心投入銀幕中而能從此世界「消失」。未料,旁座的情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漆黑的觀眾席演起親親我我的調情戲碼。孤單男於是開了情侶們玩笑,將舔過的爆米花塞入被餵食的女子口中、替男子輕撫女友的頭髮再將之撥亂、大力踩踏騷擾女伴的男子的腳等。惡作劇最後被揭穿,在戲院掀起了一場爆米花大戰。孤單男最後的絕招也離不開身處的世界,而宣告無效。

倘若舞臺是一面大鏡子(也可能是面哈哈鏡),是日常生活的反射與折射,那麼臺上展演的就是你我的寫照。倘若臺下小朋友看到舞作中搞笑戲謔的片段而哈哈大笑;飽受人事風霜的人們可能將之視為黑色幽默而笑不出來。孤單男的心境與行為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如萬花筒般的大千世界表象看似美好絢麗,然而若細看,我們將會看到遊走於城市的人所呈現的落寞、孤寂、荒涼。雖然這些在光鮮目眩的城市生活中並不顯眼,也成為萬花筒中之一個部分,然而那微弱的生命碎片,對我而言卻是那麼真實而刺眼,勝過表面絢爛華麗的萬花筒。

《迷走空間:萬花筒》

演出|極至體能舞蹈團
時間|2017/12/22 19:30
地點|臺中市中山堂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於是在這些「被提出」與「被理解」的交錯中,觀演雙方陷入一種理解的陷阱:意義被不斷提出,我們被迫理解,卻始終只能在意義的表層上抓取意義本身。
12月
03
2025
作品片段中,那束自觀眾席直射舞台的強光,使舞者球鞋摩擦地板的聲音、呼吸的急促與汗水的反光都清晰可辨。那被照亮的,其實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與寂寞——在極度充盈的動作運作下,反而呈現一種近乎匱乏的狀態。
12月
01
2025
導演是否在此拋出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是「擁有選擇的自由」?還是「社會的期待引導至預設軌道」?當少女最終光著腳穿上洋裝與高跟踢踏鞋,她不再只是「少女」,而是被形塑、也試圖自我形塑的「女人」。
12月
01
2025
《崩》中舞者面對的是世界的崩解與制度殘留,身體被逼迫即時反應並掙脫訓練痕跡;而《機》中的身體則面對人工技術與外骨骼介入,需要在精密機械節律中尋找自主節奏與協作感。
11月
28
2025
《崩》在疫情中斷後再度上演,恰好成為下一個世代必須面對的提問:社會可能瓦解,制度可能崩壞,而身體往往最先回應真實;在崩解之際,身體甚至可能是唯一仍能作為政治行動的媒介。這部作品留下的不是結論,而是一種正在進行中的狀態——一個不再假裝完整、正試圖從舊訓練、舊制度與舊語言中掙脫的身體。
11月
28
2025
這間虛擬的咖啡廳,是四位舞者生命交會的空間。咖啡粉被細心勻配成圓,成為她們生命軌跡的視覺化呈現——那個圓,象徵著起點即是終點的循環。而這場演出最動人之處,正在於它將個人的身體史轉化為集體的記憶圖景。
11月
26
2025
在原民主體性與現代性的鬥爭局勢中,始終戰鬥著要守住的,並且為了守住反而導向毀滅的,究竟會是什麼?
11月
20
2025
當《最後的隧道》借助另類的時間和空間來搭建一個想像的世界時,這樣揉合神話/末日的敘事方式,正也悄然轉動一種鬼魅時間(spectral time),不只掙脫了殖民主義的現代性機制,更通過非人(non-human)的鬼魅現身重返過去歷史造成的斷裂
11月
20
2025
整場演出令人深刻之處並非歷史檔案中的馬利亞為何,而在曼奇展現出一個舞蹈被檔案所固定,再被文化市場要求的過程,在解放坐姿舞即興性的過程中,那個原被忽視的裂縫重新浮現:我們可以如何保存舞蹈,而不讓舞蹈失去活性?
11月
17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