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萊特曼(Alan Lightman)在《愛因斯坦的夢》的文本中,從物理學家的角度,描繪出有血肉、有靈魂的情感與生命故事。書裡提問:「如果時間流轉的方式不同,我們仍會如同現在一樣的生活嗎?如果生命以老朽為始,以童稚為終,那麼年輕和年老如何定義?如果生命只有短短的二十四小時,看過一次日出就要淍零,此刻為何奔忙?如果所有夢想都將預知會成敗,我們是否還會夢想?」
不必先學會物理學上的數學演繹,來理解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公式,易製作/Yi Production中年創團首演《易色》從時間的縫隙著手,以上下半場青年世代與中年世代共同編織夢的夢,來探討人在時間中流中的渴望與追求。上半場〈易象〉是由兩男三女的年輕組合,帶來青春的樂章,角色以白色衣著黑灰色西裝外套搭配,以輕快活潑的舞姿,描繪生命充滿希望的時光;而下半場 〈易色〉則由四位資深舞者,以經歷過歷練的日常片段出發起始,用滿溢著生命經驗的身體,舞出在交匯處的生命篇章。
貫穿整齣舞作上下半場的,除了內容上對大觀世界與時間的探索之外,還是劇場美學中,對舞台的空間與燈光的設計,以及音樂轉折的處理。上半場❬易象❭的舞台乾淨,上方吊著好似多個人偶奔跑的圓形金屬環,燈光由上打下時,在場中漫暈著的昏黃色調,假若這光具能轉動起來,也許更能帶來一種類似旋轉木馬般,照應人生百態的蒙太奇效果;而下半場的掛衣架,擺飾其上的帽子與外衣,在舞蹈過程中被搬移擺弄、既是佈景也是意義本身的沙發床,和從中場休息時就被巧妙安插串場從天而降的紅色拉繩,在這些簡單裝置巧的妙變換之中,台上層層累積的隱喻,也在過程中逐漸鋪陳堆疊。而上下場演出中音樂轉折處拿捏細緻,以古典抒情風格的音樂貫穿,時而在不同心情轉換處,加入讓人聯想到如探戈風情的雙人纏綿曲調,或有如佛朗明哥般吉他聲響的狂野音符,從聽覺轉化中帶著絲絲入扣的深切情意。
上半場〈易象〉中,兩女子赤裸身體而舞,以兩人的裸背,左右互相對稱而變化出的多端變化,讓人聯想生命初始的悸動,在兩個女子光潔平滑的皮膚上,透過簡潔的動作,綿延伸展出看似簡單,卻變化多樣的圖騰,兩人的身體彷彿成為純粹之「物」,一方面讓人想到老子所說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身體的清白潔淨,暗示了萬物的本源,在軀體的移動和靜止之間,「有」和「無」兩者相互牽制,卻也因此和諧平衡。這些對稱的圖案也讓人想到心理學中的「羅夏克墨漬測驗」(Rorschach test),觀眾看到什麼形狀,也暗示出觀者自身的心理性格。而下半場的〈易色〉,則是透過幾位資深舞者的人生經歷,為上半場次的空靈,寫下更為豐厚的生命厚度,龐克氣息的削薄俐落短髮,個子嬌小的吳易珊,舞動起來卻動感十足,而郭瑞文謙遜地藏在眼鏡底下的雙眼,卻在眼鏡拿下獨舞時的那瞬間,露出強大迷人的光彩,看他的舞蹈肢體不僅只是美麗,而是在動作的轉換之間,看見讓人覺得不甚熟悉,但卻又流暢自在的韻味,而吳文安溫柔的肢體,和帶著笑意的口吻,就像場上的燈光,靈巧設計卻不搶鏡。
上下半場的演出,舞者的身體清晰地反映著,不只是時間累積的表面差異,更是經歷過不同生命體驗後,在肉身上遺留下來的痕跡,用身體直白的刻畫,更讓人在直視中看見時間遞嬗的影響力,時光雖帶走的是青春歲月,卻留下來生命的重量,而後者反而在動作的編排中更顯出力道。舞作以排練和台上的演出交織,似乎也暗喻了台上的舞蹈演出就如同台下的排練人生一般,台上台下的真假虛實,在劇場舞蹈與日常對話的穿插之中,留給觀眾思考的餘韻。只可惜舞台上些許段落,也不免因此再現了既定結構中的某些刻板印象,如上半場男抓著女脖子處的暴力,女女親密赤裸時刻的擁吻等,這些象徵隱喻既是再現,也顯得太習於如常。
《易色》
演出|易製作
時間|2017/09/16 19:30
地點|台北國家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