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到了,一切都將自然地聚合與離散,不管是夢想、理想、愛情、甚至只是一樁該來的春夢,生命如斯,宇宙如斯,終歸易經闡述的自然態。——筆者
翻開節目冊,易製作的創團首演文字「簡易、變易、不易」頗有《易經》的哲思,上半場為〈易象〉,下半場為〈易色〉,舞蹈以物理文學家艾倫.萊特曼(Alan Lightman)之《愛因斯坦的夢》(Einstein’s Dreams)作為上下兩組作品的貫穿線。萊特曼以寫作的方式與世紀物理學家愛因斯坦進行關於「時間的意義與根源」的思辨與對話,小說文本主體以假設的三十篇夢境(議題)作為題裁,編舞家吳易珊引用這份文本作為創團作品的發想構思,恰巧也呼應了舞團對照兩個不同世代的舞者彼此對生命的省思。從物理文本之時間探究,到舞蹈本質之時間應用,最後進入生命意義之時間對話,這三層次的跨域語境,在這次演出中成為一場翻轉時間年輪的辯證場域。
上下半場的舞台上方皆有懸掛類似時間光輪的物件(上為圓形人形環,下為圓形曬衣架),兩者皆在燈光距離的變化下,忽大忽小的映射在舞台上,時間光輪有時不停旋轉似催眠般,讓我想起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潛意識裡的能動意識,舞者們在不停旋轉的意識中,進入了深層的記憶,記憶勾起他們曾經有過的愛情、親情與友情,濃烈而交織的汗水,張狂而嫉妒的憤恨,寂靜而緩慢的柔情,在一段段刻苦銘心的記憶中,為自己的生命留下青春之歌。然而現實的時間將他們重新拉回排練場,夢醒了,心中的記憶卻未因逝去的時間而遺忘。
當時間光輪靜止的時候,暫停的時間,看似是永恆的時間,也或許是沈澱與自省的時間。此時,舞者被巧妙安排自我對話的鏡框之中,如上半場的一段裸身女子雙人舞蹈,裸女彼此之間在看見與不看見的、透視與隱藏的、肢體在簡單與繁複之間逐漸對話,編舞者此處多以對稱造型作為動作的延展,欲讓觀者在類似「羅夏克墨跡測驗」(Rorschach test)的遊戲中,猜猜自己內心看見了什麼世界?而最後一位裸女被遺置在舞台上,任由其他穿著時裝的舞者幫她穿衣戴帽,如心理學家拉岡(Jacques-Marie-Émile Lacan)所說在鏡像的場景,我們會期待自己想要的樣子,離開了她的原生場域,又該如何進行自我與社會的映照關係?
而下半場的四位成熟舞者,依序在舞台中央懸吊處,掛上並戴上自己的帽子,隨著一條紅線,似人們在象徵記憶洪流底下,帶著時光帽穿越時空遇見過去的自己。編舞者借用帽子的角色扮演手法(資優教育裡經常稱之為「六頂思考帽」進行批判性思考,此處倒有點類似這樣的技法)進行一場獨立空間的自我批判。《易色》整場演出都貫徹精神分析這一脈絡的創作方式,讓原本萊特曼與愛因斯坦之間的抽象物理性對話,透過劇場的抽象魔幻空間,形塑出時間的速度與力量(E=MC2),就創作手法而言實為相當用心與巧思,讓整體演出除了展現舞蹈美學,更透過劇場施展人性最不真實與真實之間的精湛演繹。
這個剛在九月才創團首演的易製作,編舞者吳易珊與兩位好朋友孫美惠及吳文安,在劇場界算是資深又具知名的劇場人,三人的創團首演帶給台灣觀眾相當大的震撼,除了精湛成熟的肢體語彙,其帶領的年輕團員在表演詮釋的精準度也讓人印象深刻。最意想不到的是這次對於主題的選擇與創作手法,將深奧的時間議題,深入淺出的將時間三層次抽絲剝繭,以舞蹈發展的結構脈絡將主題意識直接刻印至觀眾的腦海,即使離開了劇場,遺韻仍在,思辨仍在。上下半場以舞者年齡作為區隔,上半場五位年輕舞者展現出的是時間的進行式,下半場四位資深舞者則展演出時間的倒轉式,在進與退之間,道出人類存有(being)的有限性。據此,以宏觀的物理時間之無限性,觀人類的存有卻是十分短暫。因此,在劇中雖然編舞者吳易珊以時間作為主軸,但在整體作品卻有濃濃的溫渡,而愛(Love)的存在,是記憶中最寶貴的moment,也是演出到最後,我們會選擇遺忘時間,而是記得「能愛就是一種幸福」。
《易色》
演出|易製作
時間|2017/09/15 19:30-21: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