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跳舞,舞者演戲。回到當天的水源劇場,在那個少有的四面台結構裡,除去我們平時熟悉的各項舞蹈或表演技術,脫去既有的身份、姓名、身為人的意識或認知,在舞台上的六具軀殼裡我們還能夠窮究什麼?
觀眾陸續就坐,水源劇場入場處的簾幕仍未拉上,舞台中間六名演出者[1]看似在暖身,他們或是彼此交談或是沉默,或是互動或是嘻笑,而那段無節奏非音樂的背景聲不知道何時已經悄悄帶入,敲擊、抑或椅子拖過地面的尖銳聲響,由此開始,一個演出所謂的「開場」已經被模糊。由此開始,時間、生活、甚至是人的意識便開始被壓縮進演出者身軀的大小之中。
演出者以身軀組成一具有機體沿舞台外緣滾動,以肉身為主體或用肩背或用髖胯,或用胸腹或用肘腕,更甚者用脊骨用天靈相互影響、溝通或回應,如果肉體有意識,那麼其使用的感官是否與「人」有別?我以眼視物以手觸摸,以腳行進以肌膚感覺冷熱痛楚,而肉體本身是否也能看或聽,或感受或回應?
而演出者們不僅僅滿足於此,在探究肉體可能的本質同時,所有的活動也成為用以量測時間的被動現象。我們用鐘錶量測時間流逝的快或慢,可是在連續不斷的人生裡,多數的片段是不斷重複的「例行公事」。在一個普通的日子醒來,刷牙梳洗時想著一天的工作將面臨的人事物,進食排泄、愉悅痛苦、疲累休息,一天結束清理自己之後躺上床,睜開眼後又是另一個大致上相同的普通日子,然後我們試圖在這重複又重複的縫隙裡找尋熱情和生命的意義、努力活著、愛一個或一個以上的人,用無數的一秒和分不清差別的每一天來形塑所謂的「一生」。我難以描述每一個演出的片段,但演出者以看似重複的肢體回應彼此,在每一次的重複裡把時間壓縮進肉體,從前半段重複的生活片段裡僅僅只有兩具肉體開始,隨著場內的「時間」行進,第三具以上的肉體、話語、身份、場域、關係、故事、情緒、生命都逐漸被帶入,直到最後一段獨白破題,引導觀眾將宇宙誕生長度的時間感壓縮進一年之內為止。
於是你我的「一生」也僅止是除夕夜前的半秒,終幕時演出者各自回到觀眾席的座位裡換上冬季的厚重衣物,以半睡半醒、迷惘、尋求解脫的象徵性動作做結,是否暗示你我的生命也像在隆冬的午夜來不及數完的半秒,連想用眼淚哀悼也不足夠。
余彥芳與演出者們這場關於身體的實驗是否如原初設想般的發展已不得而知,在我眼裡舞者的肉體發展出意識後,「他們」便開始進行一場自己的演出,他們有時彼此對話,向觀眾質問,有時是六個意識,有時是一個意識,「他們」用全新的感官重新定義時間,也定義「自己」。
演員跳舞,舞者演戲。一天不當作一天,而我們聽見身體說話。
註釋
1、不稱舞者而稱演出者是因演出成員由本職為演員、導演或舞者等構成。
《時間沉默地改變了什麼─默默計畫2017》
演出|黑眼睛跨劇團
時間|2017/06/04 14:30
地點|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