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美英(專案評論人)
「永遠記得你最當初的自己,和那個夢」,這是《小明星大夢想》節目單上〈導演的話〉的最後一句,動人的話語,可以聯想近年常常聽到的「莫忘初衷」,讓筆者感到耐人尋味的、好奇這是對其自稱「像我們這群『作戲的人』」的自我鼓勵和期許,還是對於觀眾們的勵志性提醒與勉勵?回到舞台上的呈現,到底這個作品命題中的小、大二字,意欲陳述的涵義為何呢?
一段週末午後時光,身處一群親子熙熙攘攘的觀眾席間,來看一齣宣傳品上標示著「小丑、默劇、雜耍、魔術、投影、歌舞劇、黑光劇、新馬戲、互動劇場」的演出。整個觀演過程,台上聲光熱鬧,可說繽紛喧囂有餘,然就作品的表現元素而言,筆者認為,除了多種不同設計風格的影像播放,長時間佔據了觀眾視覺,其它如小丑、雜耍、默劇、魔術、歌舞,大抵是在演員們的默丑式面具服裝之外,穿插組合而成,讓人期待更多更強度的表現;而且,投影主導掌控了表演文本的進行,也因為大多時間維持投放的光亮,造成整齣戲的不少分場之間經常無法做到真正的暗場,使得轉場之中演員和工作人員的上下幾乎完全暴露行蹤,也無其他處理,連帶造成的影響便是表演和觀演都因此少了戲劇情境的轉折節奏、呼吸空間,一路匆匆衝撞向前,也可惜了幾位演員(例如:曾獲金鐘獎戲劇節目男配角的資深演員賈孝國、擅長扯鈴的表演者黃佳屏等人)分享自身在生活中堅持夢想的心情自介,沒有辦法讓大小觀眾們好好聆聽,細細品味這些真人生命故事現身與表演文本的內在關聯。
《小明星大夢想》的敘事起點是一個孩子大聲宣告自己的夢想是長大後想要成為漫畫家,立刻被一旁扮演媽媽的演員大聲斥責,之後陸續有不同的角色上場表達各種夢想,包括太空人、大明星、「萬人迷」等等,一段段短短的,快速銜接,或許本來可能達成有如織錦的文本效果,可是,各小段的內容包括以肢體動作搭配旁白的心境詮釋,也有演員對白為主的橋段,表演方式紛歧發散。接著,演出繼續鎖定夢想此關鍵詞,在舞台上安排了歌舞、翻筋斗、跳繩、123木頭人(遊戲)等活動,表演內容從前面所描述擁有夢想的人容易被潑冷水、嘲諷、否定的境遇,導引為正向的態度,以「誰是我的好朋友」歌曲直接傳遞溫馨訊息,大聲宣導「適時給他溫暖/愛的鼓勵/幫他加油/永遠不嫌多」。
然後,場上陽光歡樂氛圍突然大轉變,沉重的音樂響起,觀眾聽到了一段悲情的獨白:「我是阿國」、「一個撿破爛的小孩」,被帶入一個父子關係僵持的困局,以及少年阿國辛苦成長、一路追夢的歷程。不過,在這個故事脈絡中,先後穿插了所有演員全部獲頒各類獎項、阿國老父親的戰場記憶、阿國爸爸的魔幻想像……致使敘事結構顯得散亂不明。其次,整場演出的六首歌曲演出,可說是敘事軸線分段的分界點,具有其舞台表演的重要性,然而不知道是否受限於預先錄音的播放,無論歌唱或舞動,都讓人感覺現場表演的身體能量內縮、模糊,未能盡情揮灑,有損情感渲染力。
末了,全體演員上場,安靜地慢動作跑步,以默劇方式表現「人生就像一場賽跑」,「有的人得了自信,有的人半途而廢」,可說是日常生活場景的表演構成;假如當時台上演員的肢體動作可以更加確定的整齊劃一,或是放大各自相似又相異的身體表情的伸張,筆者以為這將完成轉借自日常經驗相關的戲劇隱喻,明白易懂,有機會凝聚成具張力的收尾。
整個觀演過程,劇中有幾段角色設定和使用的語言,如斥責小孩不切實際的媽媽、旁人粗魯敲打懷抱夢想者時用台語譏笑「睏罔睏,毋通眠夢(睡可以睡,不要作妄想)」,讓筆者不禁聯想日常生活中,我們經常在電視肥皂劇或通俗綜藝節目所塑造的某種橋段:對於一個高聲宣告夢想的孩子,不惜潑下滿身冷水、冷言冷語,因此,這樣的戲劇情節與角色表現手法,不僅可能來自一種刻板印象的不自覺慣性表演使然,同時,更似乎提供了如下的暗示性訊息:其一,夢想是不切實際的、會餓肚子的;其二,彷彿認定了現實環境會對抱有夢想的人總是不予支持的、甚或是打壓的殘忍的對待。
如是所潛在的價值觀偏向二元對立,則是筆者所疑慮的:通過舞台上的對話和動作,加強了單一負面性的恐懼和否定,又或以缺乏情節開展的方式予以勵志性灌輸正向態度,對於表演文本的故事寓意,恐難有助益?如此一個設定觀眾年齡為「四歲以上親子」的表演製作而言,適合傳遞這般有待更多鋪敘與思辨的的暗示性訊息?抑或編導創作者是否覺察並決定如此的意圖?由此重新檢視《小明星大夢想》作品的命題,夢想未必巨大,也未必總是大到遙不可及,所謂的大小之間存有各種審度的開放性視角;希望在繽紛活潑的表演形式之外,未來能夠再加擴充多元的價值觀,開展出趣味豐富的成熟劇作。
《小明星大夢想》
演出|小丑默劇團
時間|2020/08/15 14:30
地點|台北市文山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