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真(專案評論人)
《千年渡‧白蛇》於去年(2019)首演,今年再度演出,是疫情趨緩後的第一場售票演出。從故事結構和演員來看,與去年版本大致相同,關於劇本的剖析,許天俠於〈穿越千年的沉重守護《千年渡.白蛇》〉【1】一文也指出劇本翻新之處,本文主要從法海與白蛇所象徵的情慾與渡化意象論之。
傳統的《白蛇傳》故事,往往是妖的有情對比人的無情,《千年渡‧白蛇》則突出了法海的有情,以前世因緣合理化法海的執著。執著的不只是法海,還有白蛇的前世──紅蓮,法海是對「渡化」的執著,而紅蓮和白蛇是對「情」的執著。由此,透出了佛教義理的根本,使得這齣戲禪味十足。看戲之時,一直思忖著白蛇若被渡化,大概就成了度脫劇的類型,但白蛇終該是難渡的,如此才是人性的執念。另一方面,劇本沒有徹底的翻轉,也是為了保持《白蛇傳》的經典片段,作為青年演員的習功所在。
千年渡‧白蛇(唐美雲歌仔戲團提供)
戲裡的禪味,還有禪宗的入世情懷,法海走入紅塵之間尋找白蛇,入塵世即是修煉的開始。而白蛇的前世「紅蓮」出現於第一場,由於犯錯被施以火刑,她走上火刑臺,紅色燈光打下、烈焰圍繞,由此顯現「火焰化紅蓮」的意象。佛贊之中:「滅罪消愆,火焰化紅蓮」意旨在紅塵之中修煉清淨,而紅蓮最終仍沒有在火燄之中化為一朵蓮,又轉生為白蛇繼續塵世的修煉。
白蛇修煉千年,看盡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她以為若不曾為一個人笑與哭,日子便無趣,不如親自走入人間了解那情愛所由。《六祖壇經》中的佛偈:「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可以總括法海與白蛇的修煉過程,他們選擇走入紅塵之中,又為紅塵所困,法海被擺渡人點化,白蛇則是傷痕累累。劇中曾揭示青白二蛇為一靈分化來轉世,二人本一體,但是看到最後,卻覺得法海和白蛇才是一體二面,只是執與不執、悟與不悟導致了結局的不同。
這齣戲也將佛教意象具象化,如擺渡人和一葉扁舟,彼岸是解脫生死的涅槃之所,法海最後了悟自己對渡化的執著後,因此說出「自身尚未渡,欲作渡人船。渡人先自渡,船過了無痕。」舞臺設計大致乾淨明鍊,不至於成了梵音繚繞、莊嚴肅穆的「道場」,簡單的幾個舞台佈景,也能透出禪味核心。其中燈光設計的部份是較為驚喜的,紅蓮出場時的紅光象徵欲望之火,此時傳來法海的幕後音,燈光又轉為白光,象徵清靜無垢;以燈光色彩帶出兩人的身份與心境,畫面看起來簡潔舒服。
戲中對情慾的處理也頗為細心,一般而言,法海常被認為無情又固執,這齣戲的法海則是相當具有「人味」,他對紅蓮的動心,某方面也是對渡化白蛇的執念。另外,相較於白蛇的癡情,青蛇的設定通常較為天真,戲裡的青蛇見白蛇與許仙的纏綿,也想了解情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因此向許仙討一個溫暖的擁抱,而後被白蛇喝斥不准離許仙太近。這樣的設定想起徐克的電影《青蛇》,電影中法海透過青蛇的誘惑試煉自己能否修煉禪心,青蛇也在白蛇和許仙的纏綿中學習情慾,《千年渡‧白蛇》固然沒有如此鮮明地放大青蛇與法海的慾望,僅是點到為止,也足見面面俱到的細心。只可惜下半場進入武戲節奏,幾乎著重在〈水淹金山寺〉,因此看不到青蛇情慾的延續發揮,法海的慾望,也被一場打鬥衝突所消解。《千年渡‧白蛇》在基本情節上的擴增,又重新塑造了人間有情法海的形象,從紅蓮到白蛇,是在情慾執著下輪迴的悲劇。小咪飾演的擺渡人可視為「渡化者」的象徵,他以一種輕鬆的姿態訴說著哲理,沒有刻意顯化為神佛角色,也不至於讓人感到滿滿的說教意味。
作為一齣老戲新編的戲目,除了在情節與人物設定的翻新外,許仙、白蛇與青蛇,乃是由青年演員分別在上下半場不同組合的呈現。它也是一齣練功戲,文武戲由不同適性的演員擔任,縱然過程小有失誤,但在身段與唱腔方面也有相當的水準。《千年渡‧白蛇》把焦點給了法海的執與悟,也在經典段落磨練了青年演員的功法,新與舊之間取得恰當的平衡。嚴格說起來,這齣戲並沒有突破原著太多,基本維持了《白蛇傳》的精神,但是加了一點的禪味、點出那情慾與執著的根由,也讓老戲擁有獨特的新滋味。
註釋
1、許天俠:〈穿越千年的沉重守護《千年渡.白蛇》〉,表演藝術評論台,網址:https://pareviews.ncafroc.org.tw/?p=33680。
《千年渡‧白蛇》
演出|唐美雲歌仔戲團
時間|2020/07/11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大表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