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這是一台改編大衛.林賽-阿貝爾(David Lindsay-Abaire)《兔子洞》的演出,不如說這群平均年齡還是大學生的年輕人,製造了一個《兔子洞》的平行世界。我說的是流行語意義的平行世界,不是科學的。
那麼它無聊嗎?無病呻吟嗎?是也不是。光從成果看,它的確滿無聊,不知道到底要講什麼,雖然一樣把原作中的「孩童之死」當作開展文本的重點,在有些地方似乎也與原作有一定的關連,但還是沒有讓人明顯感覺到「改編」的意圖。做為文本的原作,更像是場上這群人藉以傳達自我感覺的開始話題。「我感覺」先於「改編」。
反映在演出中,就是他們並不全然地在「角色扮演」,而是任意地遊走於角色、演員與「我」之間,但若要用什麼高超的表演理論加以闡釋,(暫時)也是不必要的。因為既然停留在感覺層次,一個表演者於特定時間內要任意遊走在不同身份之間,其實沒有這麼難。難的比較是,場上的表演者們怎麼彼此協調、串接,形成一個整體。所以要說這是「改編」,確實是沒有的,不過我也不會說這是不尊重劇本,他們有自己閱讀劇本的態度與方式。就像這兩句劇中台詞:「照顧劇本是個爛主意」、「劇本在限制我們,我不能離開」。
繼續從「感覺」的角度來說,我感覺到的是他們把對閱讀這個劇本、對演出所在的位置、對演出空間周邊的人與物、對日常生活、對其他表演者在演出當下的一言一行,甚至自己每一天的情緒等種種感覺,都當作每一場表演當下的相關元素。換句話說,這個演出容許這些感覺元素同時發生,反向介入演出,甚至變成演出的主題本身。加上選擇的演出地點並非室內的酸屋,而是酸屋所在的死巷盡頭,夾於不同住戶之間的空地,一切的技術元素,如燈光、音樂等,也都由表演者自行操控,所以看的時候會有一種觀看即場表演的,有趣的不可預期感,而且在觀看的過程中,的確有兩戶人家無意間被納入了演出現場的一部份。
以致當有個人隨指一處,說「牆被拆掉」的時候,並不單指他們要拆掉戲劇的第四面牆。畢竟整個空地並非鏡框式舞台,何牆之有?可是做為現場觀眾之一,我卻感覺到這句話滲漏著「半透明」的存在感,他們用百無聊賴的話語和身體姿態,立了一道無形的牆;抑或突顯出一道把他們跟社會、家庭之間的無形的牆,自始至終牢不可破;抑或要說有牆,也是其他住家的牆,而包含觀眾在內的所有人,在這約莫九十分鐘的觀演過程,都活在「牆外」。
因此,「牆被拆掉」所反映的空間感性,更像是一種由身心壓抑的內閉性反彈出來的,對空間的疏遠,而非身體對空間的靠近。又譬如當有個劇中人訴苦,說每一次她演出的場景都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人陪她,不像其他劇中人都是兩三成群登場,有個劇中人立馬拿燈走到她旁邊,把為她打光說成陪她的時候,不禁令人感覺到其中強烈的孤獨感。而這種孤獨感比較不是來自做藝術的人常有的性格,而較是反映了個體化的社會所造成的身心分離徵候。
也就是說,這個版本的《兔子洞》並不只是建構了一個戲劇檔案,也成了一份青年文化的生活、社會檔案。在這裡,戲劇的真實與虛構、角色的出入、與「我感覺」我真的開心還是假裝開心都重要。
《兔子洞》
演出|5ToMidnight
時間|2018/04/27 18:00
地點|酸屋旁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