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大名著的改編中跨山渡海後,林奕華這次落腳在鬼狐仙怪絡繹穿梭的《聊齋》。無論是這次改編蒲松齡的《聊齋》,或是先前的四大名著系列,林奕華總不吝於在英文劇名上透露他對生命的叩問。《水滸傳》探問什麼是男人(What is Man),《西遊記》問何謂「范特西」(What is Fantasy),《三國》則探詢什麼是成功(What is Success),而最終章的《紅樓夢》,則大膽設問何謂性(What is Sex)。接連拋出四個「What」以後,林奕華與編劇黃詠詩以《聊齋》提出了一個關乎「所以然」的問題——Why we Chat(我們為何聊天)?而通過劇中蒲先生與胡小姐機鋒處處的對聊,再雜以週邊鬼狐仙怪的碎語干涉,其照見的是莫不是現代人對於「愛」的渴求與困惑。
林奕華從經典原著中拈取一縷精魂作為改編的主題,然而戲劇作為一種「再創作」,其脫胎出的果實早已生出各自的獨立性與複雜性。觀眾若想將其劇情與原著進行排列拼湊,並循此理路認識與理解林奕華的劇作,往往便會如墜五里霧中,不得要領。因此,我們不妨將其劇作《聊齋》視為一獨立自足的作品,仔細而深刻地品賞玩味之。《聊齋》的主視覺除了一面指點場景深淺大小的牆之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一張白色雙人床。而床鋪的多重意涵則必須追溯到劇裡的各個重要場景如:大酒店。
上半場(中場休息前)的劇情中,由王耀慶飾演的蒲先生為了躲避家中的「河東獅」而外出投宿。蒲先生入住的大酒店由怪裡怪氣的「人們」主持,而蒲先生就在這遊人往來流動的酒店空間裡,轉入了水氣氤氳的夢境空間。編導巧妙地從原著抽繹出旅館及酒店的意象,並以之架設出舞臺劇《聊齋》魅影幢幢的場景,舞臺空間設計之用心可見一斑。《聊齋》的空間書寫本就豐富,而具有流動與棲止性質的酒店,更承載著讓人物(蒲先生)邂逅異類、發生奇異情節的重要功能。蒲先生便在等候房間及享受「水療SPA」之際,與記憶、與往事、與內心除不盡的魔魅上演了一場華麗的重逢。而酒店房間中的白色雙人床也是一耐人尋味的意象。劇首的夫妻分坐在雙人床的兩側,二人形同陌路;除了蒲先生曾與記者纏綿床榻,由張艾嘉飾演的胡小姐也曾與小鮮肉調情床上;這張雙人床更在婚喪場合上具有截然不同的指涉。由此可見,劇中雙人床的意涵隨著場景變換而各有所指,極富象徵性。
佛洛姆在《愛的藝術》裡說:「情愛是希望和另一個人完全融合,完全合為一體的慾望。從本性上,情愛就是排他的,非普遍性的;可能它也是觀念上最容易使人弄錯的愛。」這一句有關愛情的精闢解析,或許可以視作林奕華編《聊齋》的主題或意念(motif)。劇末,胡小姐開玩笑說要將蒲先生的骨灰沖水喝下肚,愛情中對於「合二為一」的渴望,還有比這更強烈的嗎?或許愛(或人)真的「太難懂」,因此我們汲汲營營地尋隙聊天,即使總是不著邊際、即使終究徒勞無功。然而我們相信,在重複又重複的回歸途中,靈魂終將在反覆裡體悟生命的踏實與自在,一如推石上山的薛西弗斯。
《聊齋》
演出|非常林奕華
時間|2017/12/29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