ㄇ字型的舞台,可看出搭造結構的半透明設計,有數個出入口,女孩紛紛緩緩走出,自舞台上投影與自拍的影像,眾人一起注視她「自己」而視角合一,接著,劇場展現了女孩的感知,與「畫外音」中聽來很輕,其實很重的主觀憂鬱,像是終於長成而即將走出自己的世界,但惶然的面對著。當下的時間感受,是綜合過去堆積與未來想像,在劇場中的《停格》,成為時間裡的反向運動,期盼留下她們的成長切面,再以此成鏡反射當下。
以中山女高的少女們為材料,以她們為文本,經由此「記錄劇場」之方式,進入特定群體,共同採集與創作。自德國藝術家波伊斯(Joseph Beuys)擴展了藝術定義,打破美術館等建築物展示的藩籬,到真實生活的行動與當下,「社會雕塑」的全方位藝術場域觀與強調行動,或可說是河床劇團於《停格》劇前籌備到演出的一次實踐,將戲劇帶入校園,再從其中完成作品,過程與演出同具有雕塑意味,而在演出中,隱約看見了少女們被動的接受外在雕塑的過程。
將《停格》以雕塑觀之,從DM劇照,到劇中少女將粉倒入另一少女的小黑帽,即是告知雕塑行動的展開。少女們以自己為角色,與各自經導演雕塑的動作,外顯在身體表現如舞蹈與刻意減緩的步行節奏,語調也是經雕塑過的,刻意減緩與抑揚頓挫,使得聲線幾乎可見,專注的讓雕塑在「導演—少女—觀眾」三者間完成,劇場內的時間因此特別凝結,然非凍結,《停格》並非停止,卻有著如一段被剪下的時光膠卷般緩緩流動感。《停格》的氛圍很沈靜,台上的少女們看來理所當然的純淨,劇中一個片段,專業舞者(鍾莉美)有如母親一般,推出一桌菜餚,將桌上的粉與水狀紅色物塗抹到高中女孩身上,可說是整場最具暴力性的動作,以此畫面將「雕塑」成為動詞,高中女孩成為受詞,並回應了DM中的白粉臉龐少女圖像,在「停格」與「行動」之間,找到時間的縫隙,是一種溫柔,順著女孩的生長,雕塑著未來的想像,我們傾聽,我們感受她們的感受,透過她們澄明的眼神,那些自然而然的感傷。或者,我們在如鏡面的《停格》中,到底照見了什麼?
我的十七歲已經遠去,於是少女的傷懷多麼「輕淺」,也多麼真實。《停格》更多的是照見每個人的十七歲。試著以最簡單的構成,讓少女自述,劇場氛圍要傳達出的純淨感,可說是「青春的既定印象」[1],然而進一步看來,在《停格》中呈現了此既定印象,是雕塑而成,要追問的是,這雕塑的來源與成因?在輕柔上揚的語音間,是否悄悄滲出的外界「雕塑」之暴力?而劇中丈量少女身體的動作,與自述「我討厭與別人眼神接觸」之語同顯外界眼光的壓力,在帶有爵士風格的群舞中,特意減低了肢體性感可能,看出少女渴望與懼怕成長為「女人」的矛盾,劇中專業舞者的自在女性肢體表現,也就對比出少女的侷促不安。劇末教室場景中,慘白的光線映照著眾少女發白日夢的臉龐,此起彼落的舉手與離開,最後只留一人在課桌椅間,看向觀眾席,眾少女清唱中山女高校歌的餘音,一如薄霧逐漸籠罩,那些「最好吃的食物」,「最難忘的一件事」,「最想去的地方」......如同舞台上投影的台北街道,像湖水匆匆流逝,少女們走在其中的步伐所引起的漣漪,正如十七歲逐漸消散去。
將《停格》以詩觀之,透過女孩這項「容器」,可見到導演企圖讓他們成為透明,那些易感,將事物以自己的方式連結,是詩意的起點,劇場中個人獨特的展現,非線性發展的劇情,回溯感官記憶,劇場的舞台投影與氛圍形成力求讓女孩呈現自己,自我雕塑的可能性。劇場中的瞬時存在,爾後,觀眾帶著聲響與畫面離去,內在形成他自己的雕塑,走出劇場,繼續他的生活雕塑動作。此演出相較之前河床劇團作品中的幽微意象,氛圍明朗許多,仍具高度凝結感的畫面,只是語言似乎擾動著,卻有另一種青澀的美感。
註釋:
1.此語出自評論人劉純良:濃縮的青春與空白的當下《停格》。刊於表演藝術評論台,
連結: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21281
《停格》
演出|河床劇團(與中山女高合作)
時間|2016/09/10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