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連接到三部電視螢幕的錄影機、一顆懸空在舞台旁的巨大眼球,一齣被觀眾所包圍的四面台、一場彷彿在窺看與旁觀共犯結構的發生現場,互為舞台背景的觀眾得以近距離檢視/監視這部關於王室家族衰敗的戲劇。
這部由楊景翔演劇團製作,陳仕瑛編導的《費德拉之愛》幾乎忠於原著,就連角色的音譯名字(費德拉、伊波利特、絲特羅菲和特休斯)也繼續沿用。其中饒有興味的角色設定,包括依靠輪椅行動的絲特羅菲,以及由同一位演員飾演醫生和神父。當伊波利特對絲特羅菲說「這個家族中唯一跟它的歷史無關的人卻是最忠心耿耿的人,真是噁心。想建立一個她永遠無法擁有的關係。」隨後不久便將絲特羅菲從輪椅上揪起壓在他身下,正是呼應了絲特羅菲力不從心、身不由己的處境。最有可能拯救貴族王室的人,竟是半身不遂的局外人。另外,若相較於其他角色,一人分飾醫生和神父則像是代表著科學與神學,伊波利特摧毀的不止是王室,甚至以他自身的價值觀辯勝神父,讓科學和神學通通經不起人性的考驗而全盤崩解。
莎拉.肯恩的劇本最精彩之處,除了對禮教文明不留情面的批評和冷嘲熱諷以外,便是幾乎難以實踐的舞台指示。《費德拉之愛》中伊波利特的自慰、兩次的口交、費德拉的火葬、人民的暴動、特休斯姦殺絲特羅菲、燒烤割下的睾丸和大腸、兀鷲從空中落下啄食屍體等等的舞台指示,無不挑戰導演超越戲劇的表現局限。然而反觀此次編導一律採取「代替」策略,由啃食小黃瓜代替口交、由氣球代替火葬的屍體、由新聞報導的描述代替暴動、由烤肉架上備好的香腸和肉丸代替伊波利特的酷刑、由遙控飛行器代替兀鷲等等的替代方式,都是屬於退而求其次的處理手法。
莎拉.肯恩之所以被喻為直面戲劇(In-yer-face theatre)的代表人之一,從《費德拉之愛》中赤裸裸的性慾與愛恨拉扯,來攪動權利和宗教這灘死水——唯有死水被翻攪以後,那股惡臭才能in-yer-face(不掩飾、不隱藏、不委婉)直直撲鼻而來,讓人無法不注意到它們的腐敗。而不意外的是,在「敦厚有禮」的台灣社會裡,殘酷戲劇的「特色」也終將為溫柔所馬賽克,所有的腥羶色終究還是被粉飾、替代上陣,觀眾也只能隔靴搔癢般自行揣摩。
除了舞台指示上實踐的不足,另外較為尷尬的便是翻譯劇本如何轉譯成台灣所熟悉的語境。當處理的手法過於生硬、或比例上拿捏失衡便會輕易地聽見觀眾發笑。例如演員的台詞中好幾次出現「煎熬」一詞,隨即便會聲嘶力竭唱起李佳薇《煎熬》的副歌,流行歌曲的元素和戲劇所營造的氛圍格格不入。若是為了疏離觀眾而作這樣的處理,效果倒是非常彰顯。此外,最後一幕以事先錄好「暴動民眾的旁白」影像,以及搭配台灣新聞報導常見的口吻現場直播。若每一位觀眾對台灣新聞台都有著自己先入為的觀感的話,新聞台(或新聞倫理)的亂象,是否又會造成更多歧義解讀的可能呢?
當然,反過來檢視/監視發笑的觀眾,或許也能找到台灣戲劇一直無法in-yer-face的原因也說不定。
《費德拉之愛》
演出|楊景翔演劇團
時間|2015/01/16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