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髦的古早味《少女黃鳳姿》
12月
07
2016
少女黃黃姿(雞屎藤新民族舞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35次瀏覽
戴君安(2016駐站評論人)

《少女黃鳳姿》是雞屎藤新民族舞團繼闡述葉石濤、許丙丁的作品之後,再次以臺灣文學舞蹈劇場的形式推出的新作,這次演繹的是日治時期臺灣文學少女黃鳳姿的故事。如同近幾年的作品般,由藝術總監許春香和擔任導演及編劇的胡紫雲、陳慧勻聯手,帶領旗下舞者們與其他藝術家們合作舉行展演。在這個作品中,閻芝融、李孟潔、賴家安、謝佩珊、謝珮吟及買鈺翔分別飾演在〈誰是黃鳳姿〉、〈文學の少女〉、〈艋舺の少女〉及〈臺灣の少女〉四個段落中的黃鳳姿。

走進原生劇場即見舞台上豎立一面諾大的ㄇ字型屏風,屏風的寬度橫跨到左右翼幕,將舞台隔離出前後空間。在這場演出中,屏風是台上常出現的裝置,經由大小屏風上的投影,轉換場景與故事的情意。演出開始前,在大屏風左右兩側的方格子上,投影顯現了海報上的少女頭像插畫。有如漫畫人物的少女臉龐清秀俏麗,我不禁思索,這就是想像中號稱臺灣第一代文藝少女的黃鳳姿嗎?

開場時,一位女子站在大屏風前的聚光燈下,場中響起一連串以臺語提出的問題,懷疑文章是否都出自一位十來歲的少女。燈下女子沒有過多的表情,身體也沒有太大的動作。當問題問到:你真的會寫作嗎?我看著站在燈下的李孟潔,想著她或許也會被問:你真的會跳舞嗎?相對的,「雞屎藤」也應該常被問到與身體表現相關的問題。從其近年的多部作品可見,為了掙脫中華民族舞蹈的羈絆,「雞屎藤」做過多種嘗試,甚至有時候看不到太多身體的表現。好比夢裡尋她千百回的幾番糾結,在摸索新民族舞蹈的身體陳述形式的迷霧中眺望多時之後,這回的《少女黃鳳姿》終於閃起了幾絲亮光。

整體而言,不僅情節安排較先前的幾個作品流暢、完整,舞蹈的肢體也開始突破了過往的束縛,雖然還是會有常見的招牌動作,如機械式的身體轉動、小步快走、踏步前進、各種暫停的姿態等等,但也確實擺脫不少在《府城三部曲》及其他作品中,一再重複出現的動作,例如轉化自安徽花鼓燈的「上山步」等的舞步。在探索臺灣新民族舞蹈的路上,看來「雞屎藤」已逐漸開出一條蹊徑,雖然仍是荊棘滿佈、雜草叢生,然可走的步道卻已依稀可見,身體的氣流在行進間也愈加顯得穩定順暢。

在講述黃鳳姿學生時期的段落中,六位舞者們雖然身著時裝卻有如穿著和服般的束縛,行進時多是緩步移動,有時則像機械娃娃般的站立或轉動。她們的身體在學生制服的包裹下,不免受到若干約束,移動時也出現較多踏步踏的行進形式,像極了當年小學生上學時的步調。這一段極簡式的舖陳,跟隨後出現的開展形成有趣的對照,也像是為了能拾階而上的堆疊所建立的底層基礎。

在形容黃鳳姿撰文描述臺灣冬至搓湯圓的習俗時,小屏風上的影像呈現老師詢問鳳姿的情景,有如上演皮影戲似的製造搬戲的效果。當小屏風推開後,舞者們做著搓湯圓的動作出場,此時幾乎只有上半身的動作,隊形從斜排拉成橫排,再轉換成不規則形,但是身體的動作仍是不大。當大屏風的影像上顯現湯圓在清水沸騰的鍋中翻滾時,舞者們像化身為鍋中的湯圓般四處竄動,不時出現上躍的身體、左右大方挪移的腳步、快速迴轉、身形交錯的改變位置,此刻的轉換令人眼睛為之一亮。對於先前的問題,看官們此時應已有解,她們真的會跳舞。這和在下一段中,少女們想像幻化為西施的古典舞一樣,在各個段落中展現她們的舞功底子。

然而,就在西施漸漸移出舞台之際,《十八姑娘一朵花》的曲聲響起,舞者們開啟了緩移模式,這裡呈現的慢中之美似乎有點過久卻又不夠慢。直到賣花的情景出現後,才又看到不僅是艋舺的少女,也看到跳舞的少女。賣花的群舞、鳳姿的獨舞及鳳姿與其他少女互相映照的畫面,都可見在她們仍舊略帶拘謹的步伐中,踏跳著意欲飛越藩籬的心境。根據節目冊的說明,編舞是由「許春香、導演及舞者們集體創作」,可想得見舞者們也在尋求新民族舞蹈的發展中戮力,試圖以其身體熟悉的方式呈現創新的在地舞蹈。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參與《少女黃鳳姿》表演的人員中,除了特邀演員外,其固定班底也從當年稚嫩的學生升級,一個個蛻變為成熟的舞者。或許,講述黃鳳姿的故事,比起先前的幾個作品,更貼近她們自己從小女孩轉變為小姐的真實日常;也或許,她們的確在表演能力上大大躍進。舞者們無論是扮演黃鳳姿的學生時期或少婦時期,都能掌握其秀麗或莊嚴的模樣。這是個可喜的現象,也希望這樣的表現能在往後的作品中持續發酵。

但是,最後以臺語合唱《可憐的殉情花》【1】時,頓時又覺得先前累積的美好,在女生們開唱霎那瞬間破滅。對比斉藤伸一的歌聲,舞者們實在需要再加強演唱訓練;也有可能是她們為了配合男士的低音聲部而走調。此外,這首歌曲的介入,著實令我猜不透其關聯性,我的解讀應是原日文歌曲的流行年代即黃鳳姿寫作出版的輝煌時期。

從《少女黃鳳姿》回顧雞屎藤新民族舞團的其他作品時,可以發現在那看似以古早味為主題的表現形式內層,蘊涵許多時髦的現代化表現。從昭和時期一路至黃鳳姿發表文學作品乃至遠嫁日本,那是一段很多人都不熟悉卻又影響後期文藝發展至深的年代,隨著「雞屎藤」以臺灣文學舞蹈劇場找尋新民族舞蹈的路,我們也跟著探究快被遺忘的在地歷史。

註釋

1.改編自日語版的《サヨンの鐘》(莎韻之鐘);即國語版的《月光小夜曲》。

《少女黃鳳姿》

演出|雞屎藤新民族舞團
時間|2016/12/03 14:30
地點|台南市文化中心原生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這種「回不去日殖時期的身體」的情調,當腳步與身體語言表達不出彩排時神靈般的秀麗婉約,這個看似是跳壞了的狀態,實則更接近黃鳳姿的文字描述。(孫唯思)
5月
29
2018
表徵黃氏不同生命時段的舞者同時出現並列、又相互對舞,在彼此追憶求索之際營造出生命流逝時光不再的感傷情懷,像是黃氏對自己過往的追憶與哀悼。(徐瑋瑩)
12月
13
2016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