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與文學的準推理劇《少女黃鳳姿》
5月
29
2018
少女黃凰姿(雞屎藤新民族舞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505次瀏覽
孫唯思(自由文字工作者)

《少女黃鳳姿》 這齣舞作與日殖時期的黃鳳姿是否真會寫作相關。少女書寫在這部作品中利用性別、年齡、身份三種想像,構築日治台灣生活的日常時空。只不過,作者黃鳳姿算是沒被注意過的早慧女子,以台灣文學史上「失聲」的角度發想舞劇,不只帶著推理劇場的格調,也提醒在場觀眾須得轉換身份,為這位女子見證她存在的可能,隨著舞碼的片段跟著舞者一起閱讀/凝想黃鳳姿的作品。正是這個步驟讓舞蹈變成我所說的「準」推理劇,因為資料不多,可以參卓的訊息侷限,歷經數個版本的《少女黃鳳姿》:從台南文化中心原生劇場版、嘉義大林萬國戲院版 、成大台文講堂版。經過這些空間遷移,最新版本加入「節氣」作為舞編時間指標,搭配幕次投影問號:誰?文學?艋舺?台灣?等將舞作的輪廓投影成形。本次台南藝術節版本串連冬至(搓湯圓舞)、春分(買花)、夏至(七娘媽生)、白露(龍山寺日蝕)、雨水(上元夜)等六個段落,將黃鳳姿的文字與回憶融合在舞蹈動作中,從說舞釋文的角度切入,真實與真相的歷史回窺就不只是舞動不同事件的狀態,而是把事件與文字重組,用杉森藍的聲音虛構黃鳳姿書寫。

根據兩位編導陳慧勻與胡紫雲的跨文化劇場概念,她們在演出前一天的彩排前接受了數次我的訪談,文宣中更指出 1928 年生於台北艋舺的黃鳳姿在兒童時期創作出《台灣の少女》(1943)、《七娘媽生》(1940)、《七爺八爺》(1940) 等作品,這位台灣少女眼中撰寫的台灣民俗傳說時的城鄉風景,呈現出殖民日常中的初筆。黃鳳姿與她的老師也是後來她在戰後初期結為連理的丈夫池田敏雄,他們在30年代二戰時期多方觀察臺灣文化;池田因兒時與父親移居臺灣生活,十九歲始任教於龍山公學校,帶著熱忱記錄臺灣風俗,爾後兩人因二二八事件衝擊返回日本定居,曾被菊池寬讚譽為「臺灣的豐田正子」的天才少女作者黃鳳姿,目前仍舊獨居在東京大田區。這樣的展演之中,我在訪談裡聽見編導們重組黃鳳姿的意志,文獻爬梳作者作品,她們前置作業的閱讀繁重,其中自然有臺日翻譯的問題,但我認為更多改編困難在於:這次的節氣版比起大林戲院搭佈景版本更不易,此版本中黃鳳姿「移居身份」這個議題更明確凸顯出來。古今離散作者思索生命路徑的起源,皆來自於多重身份的轉換和複語言聲腔變調,這也是各類殖民地文藝創作的延伸處境。

推理著黃鳳姿的文字,觀看舞作彩排時,我清晰感受著支離破碎的敘事充盈著拼貼痕跡,排演時不停地修正與許春香總監在旁指導動作細緻處的叮嚀,反而讓離散與破碎的生命記憶企圖產生模擬感;黃鳳姿在日殖末期的作品,本就是以少女筆觸,日語寫作的台灣習俗誌,而舞作體現著編導試圖用殖民語言寫作與表述來傳達懷舊,強化被殖民意識裡仍可能超越只用帝國之眼觀看歷史空間裡的《少女黃鳳姿》,彩排時在多語語境之中,更能逼近「推敲」黃鳳姿過往,在台文講堂這個日殖時期曾經也是日軍醫院的基地上演出,環境出產的臆想推演更具規模。並不是說彩排時舞者們跳得比正式演出好,而是更進一步地看正式演出時,卻找不到原本在彩排時的零碎感;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思考台灣身體在表達形式裡的「無法復原質地」。我想強調的是這種「回不去日殖時期的身體」的情調,此次的節氣版中最後這場表演,演出七娘媽的舞者賴家安明顯地因為在不適合跳舞的地面上舞蹈,拖著受傷的腳也賣力演出,其他舞者想必皆是如此,當腳步與身體語言表達不出彩排時神靈般的秀麗婉約,這個看似是跳壞了的狀態,實則更接近黃鳳姿的文字描述。尤其是七娘媽接續下個段落那個無法再現的日蝕,以及當時人們面對日蝕可能會產生的地方民俗驚恐動作(某種巫靈魂動),更加傳達出池田與黃鳳姿的師生戀傳奇風味。

無論在有無覺察情狀下,殖民地民生皆必須在「接納和抗拒之間徘徊」,自身與殖民母國文化當中,必然有失語與再習得的間歇互動過程。很有意思的是,台灣語言的多樣性跟舞蹈似乎都脫離不了混種特質。陳培豐教授在他的著作《想像和界線:臺灣語言文體的混生》當中也提出:『在殖民統治下,臺灣與殖民母國日本及文化祖國中國之間,形成了「雙重的同文關係」。臺灣人乘著「雙重的同文關係」之便,即使不需要自行進行翻譯活動,亦能自由地吸收現代文明』(198頁)【1】。處在當前台灣情境,推想日治時期的人文日常,舞台上六位演繹不同年紀的黃鳳姿舞者都是本尊某類型的準分身,在群舞同時,她們帶領觀眾去各自創造那位消失在文史中的黃鳳姿原型。 「雞屎藤新民族舞團」從2002年定名延用至今衍生為「雞屎藤舞蹈劇場」,以不同於過往印象的「臺灣新民族舞」讓許多觀眾印象深刻,舞蹈中從民族舞裡的繡球花舞、扇子與甩巾等動作中又變形孕育出搭配節氣與文學作品的舞動,本場表演中,我要特別舉出趣味性作為總結。齊藤伸一的音樂設計以及陳宣名的音效設計,簡單抒情的鋼琴音階與小提琴的對話互唱,把台灣日常的動感傳遞出來,牆面投以黃鳳姿的文作封面,跳動的攝影機手持同步投射出舞與影像的互動,趣味來自素樸的民俗顏色,這是此次在台文講堂戶外薰著艾草,觀看環境營造出來的常民可愛混聲。《少女黃鳳姿》現如今可說是老奶奶的故事了,沒有舞譜的這齣舞劇,從第一次演出到這個版本已是編導與舞者們的共同創作。下個回合除了節氣以外,舞蹈身體語彙裡的多重同文,會如何結合文本更將是看官們值得觀察的重點。

註釋

1、陳培豐,〈「中國白話文」 與臺灣語文的界限 〉,《想像和界線:臺灣語言文體的混生》,臺北:群學,2013 年。

《少女黃鳳姿》

演出|雞屎藤舞蹈劇場
時間|2018/05/06 19:30
地點|成功大學臺文講堂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表徵黃氏不同生命時段的舞者同時出現並列、又相互對舞,在彼此追憶求索之際營造出生命流逝時光不再的感傷情懷,像是黃氏對自己過往的追憶與哀悼。(徐瑋瑩)
12月
13
2016
在探索台灣新民族舞蹈的路上,看來「雞屎藤」已逐漸開出一條蹊徑,雖然仍是荊棘滿佈、雜草叢生,然可走的步道卻已依稀可見,身體的氣流在行進間也愈加顯得穩定順暢。(戴君安)
12月
07
2016
此次北藝大的詮釋,不僅忠實再現碧娜・鮑許的編舞語言,亦展現了臺灣舞者的生命力。泥土、汗水與舞者的呼吸,使得這場重現充滿了屬於這片土地的獨特感性。
1月
28
2025
編舞家賀連華以《孤挺花》代表臺灣女性的溫柔與堅強,將母親—賀莊枝女士作為核心人物靈感,描述在平凡之下卻能擁有無止盡的愛,厚實且堅強的付出,看見母親與女兒間的情懷,無私的將愛奉獻於家庭。
1月
28
2025
北藝大舞蹈學院所演繹的《春之祭》展現了少男少女的稚嫩,和對傳統毫不質疑的信念,強而有力又精準扎實的肢體展現,替時代劃出一道嶄新的樣貌、讓經典保存得更加璀璨與深刻。
1月
28
2025
此刻舞者的肢體語彙不再是技巧的展現,而是自我與文化之間的對話,流暢又矛盾的動作軌跡,引出舞者在多元文化背景下所面臨的身分困惑與內心掙扎。觀者也深切的感受到舞作對臺灣舞蹈教育的反思,究竟是在塑造一種融合的美學,還是在培養無根的雜糅?
1月
20
2025
編舞者賀連華將佛朗明哥的激昂與臺灣女性文化的溫柔堅韌巧妙融合,從中闡述了親情愛的真諦和情感交織的過程,這樣的雙重結構不僅是對佛朗明哥精神的致敬,也在舞台上展開了一段關於母親、女性與愛的故事。
1月
19
2025
這三部作品不僅邀請觀眾進入一場身心的冒險,也提醒我們面對內心的混亂、愛情的流轉與人生的漂泊時,如何找到屬於自己的節奏與釋放。混沌不明,往往是最穩定的存在。
1月
02
2025
透過多重視角,作品呈現出移民在遷移歷史、家庭關係與國界之間的矛盾心境,並以移民後代的視野探索戰爭與移民經驗如何跨越時代與地域的界限,進一步轉化為代際之間的身份迷霧與文化矛盾。
1月
02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