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首齣以同志情慾為題的歌仔戲劇作,《斷袖》應可說是未演先轟動。無論自藝術性或社會性來看,都顯見劇團的高度企圖心,演出細節的微調也看出劇團精益求精的自我要求。
比較台北首演版與高雄重演版,董賢父母改為純粹獻聲而不出場更凝鍊;劉欣的天人交戰改為第二次才有歌隊扮演心魔,使原顯重複的段落產生層次。至於結尾荻無疆與劉欣亡魂出場次序的調換,或許是雛鳥情結作祟,臺北首演似乎較優,臺北首演安排劉欣魂魄會董賢後,荻無疆被殺,喪鐘音響正式宣告劉欣的死亡,繪出的董賢情感曲線圖由焦慮到期待至痛心到絕望(董賢亟欲守候於重病愛人身邊的焦慮感在劉欣幻影出現後攀至高峰,荻無疆象徵一絲希望卻迅速幻滅,喪鐘則是最後一根稻草),堆疊出萬念俱灰的「生有何歡、死亦何懼」氛圍,情感濃郁;高雄場則感覺步調整體變快,荻無疆救人失敗很快遇害,亡魂告別很快離開,董賢心碎很快自殺,看似較具邏輯性(摯友先死摯愛再死,由心痛到心碎)的安排,卻少了跌宕的轉折力道,過度流暢的節奏反而一恍神即過。
若再以性/別角度切入,則可調整之處仍多。如開場的鳳凰女神設定固然使演員的性別轉換更有意思(女性扮演反串女人的外柔內剛男人、親姊妹扮演同性戀人),但董賢排斥被視為女性(厭女情結?)、劉欣對「美女」的一見鍾情(第一眼就見到本來面貌的董賢而愛上不是更呼應「愛本自然、無關雄雌」的主旨嗎?),彷彿對同性戀的下意識抗拒;下半場的吃醋論,固然也可說是反映世俗觀點,卻仍給人刻板印象。
而高雄首日的音效狀況差更影響整齣劇的品質,合聲唱詞首句往往無聲,幾乎令人懷疑是歌者遺忘;最後一幕戲本應感人至深,麥克風卻也隨著董賢的摔跌在地毫不客氣的轟鳴作響,甚至聽見後臺人員催促「快點」的細語透過麥克風傳出,再容易入戲的人於此刻要不出戲恐怕也挺困難。並非要責怪劇團,相反的,為其可惜的成分更重,臺北首演狀況絕佳,足可確信產生了相當程度的社會擾動,能至南部演出、擴大影響本令人欣喜,預期公視播出後效益更大,若因物理環境不佳損傷成效,豈非太冤,儘管預演時再三小心猶可能產生突發狀況,仍提醒劇團日後演出時多留意。
首演後半年內即加演,隔年又由臺北轉戰高雄,觀眾的熱情相挺大約已說明了《斷袖》的成功,其於藝術性上勇於嘗試又不忘初衷,故能使新編調奠基於傳統調上、以崑曲身段修飾動作仍保有歌仔戲固有的腳步手路,整齣劇的創新元素成為不可分割的部分,真正「一體成形」而非強披隨時可拆卸的跨界外衣;然其真正值得肯定者,實應在於其社會性。其劇情確實浪漫又香草,乃至稍嫌「灑狗血」,但仍感瑕不掩瑜:不可否認傳統戲曲於劇情上於觀眾群上都較「傳統」,一心戲劇團卻敢於挑戰此無形框架,「誘引」觀眾看見並同理「異己他者」,如前述達成一種「擾動」,已具指標性意義,故事的唯美化,或許是為達成此一目標的「必要之惡」。劇團於節目冊中自陳致力思考一個歌仔戲團可為社會做什麼,而其端出了《斷袖》這個成果。這不可以是一種社會運動嗎?歌仔戲終歸是教忠教孝的。
《斷袖》
演出|一心戲劇團
時間|2014/06/06 19:30
地點|高雄大東文化藝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