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畫、落語和偶戲的三層互動——《三人成唬》
3月
04
2022
三人成唬(不貳偶劇提供/攝影林育全)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22次瀏覽

張又升(專案評論人)


《三人成唬》的「三」指的不只是三位演員,更是他們代表的落語、偶戲和繪畫三項技藝,以及整部作品包含的三個故事〈虎屋〉、〈貓與金魚〉和〈耗子〉。至於「唬」,則可以是三個故事綜合而成的「傳說」,不真實卻有深意,也可以是融合三項技藝的「實驗」,巧妙統一或有待更多的打磨。

全劇開場和結尾,偶戲和落語的互動都極到位,可謂無縫接軌。舉例來說,一開始以偶戲呈現兩位上山打虎的路人(一位主動機敏,一位較為憨慢),隨後便是落語師登場,適才偶戲段落成了落語師口中角色的一場夢。偶戲和落語的形式轉換迫使我們注意落語師的登台,而故事又已經發生,落語師戴開成因此必須在登台過程中上戲,稍加扮演剛睡醒的人。這對主要發生在座席上的落語而言,應是相對少見的。


三人成唬(不貳偶劇提供/攝影林育全)

結尾處更是精彩。虎屋主人失落之餘,披上令他懷念的妻之蓑衣,遁走山林,怎料蓑衣越發沉重,竟幻化成老虎的皮毛;在其妻(實為一頭母虎)的潛在引領或召喚下,他終成一歸山虎,個人與充滿人味的世界就這麼轉換成山林整體和神祕的大自然。此間戴開成眼神丕變,由坐姿轉為似要起身的跪姿,聳起肩膀,神色凝重,一邊擔起那變沉的無形蓑衣/虎毛,又扮演對虎屋主人說三道四的路人甲乙丙,絕妙程度令人幾乎能感受到市井人聲和深山的風動。


三人成唬(不貳偶劇提供/攝影林育全)

雖然如此,在故事的接合上,斧鑿痕跡還是明顯。三個故事的主要交會發生在兩屋用雕刻對峙,以及虎屋之妻明白事情真相等橋段:招財又討喜的鼠(耗子)被鄰屋的「虎」嚇著,待工匠親臨指點,方知那不是虎,而是貓;不過隨即一個反轉,這貓又不是真貓,實為虎子,由於小虎將金魚逗弄而亡,遂被扒皮做成雕刻時的參考模型;虎屋之妻(母虎)知曉一切後,糾結於夫妻恩義和母子感情,終究化作一陣風,消散而去。


化三為一的難題

此番設定的複雜之處,在於視角的切換:時而工匠,時而老鼠,時而又是兩屋主人。雖得見三位藝術家的用心,但這般手法畢竟不俐落。加之觀眾聆賞時,由於座位跟舞台的距離和各種現場及個人因素,戴開成的正字圓腔有時反顯黏稠,聽者須花點時間才可會意,甚至聽不清楚便草草帶過,進而影響對劇情的理解。以上,姑且不論此前幾條故事支線稍嫌分散。

在繪畫、落語和偶戲的三層互動上,後兩者的配合挺說得通,它們分置不同時空(如一則夢境,一則現實),或共處同一時空(如落語師扮演類戲劇中旁白一角,說明與之同時發生的偶腳故事),皆能起到不同而實在的效果。


三人成唬(不貳偶劇提供/攝影林育全)

反觀前兩者的搭檔,或者繪畫對後兩者的捕捉和描繪,則多少有些勉強。似乎,繪師和落語師一下子是彼此閒談的哥兒們(同在一間書房或酒館?),一下子落語故事又是繪師於書房自娛時的想像(從全劇開頭來看,可能如此)。就算這兩者都成立,綜合落語和偶戲的互動,觀眾不只要頻繁切換視角,還要深刻意識到多重時空,著實不輕鬆。複雜不是不行,只是需有節有度。或許因為這樣,現場有不少觀眾在這個豐富的互動過程中,相當可惜地排除了繪師和繪畫的重要性。

最後,特別值得一提的,或許是彩樓、光影戲布、落語席位和書桌共同搭建的舞台。在牯嶺街小劇場二樓,這樣的陣式創造了與眾不同的氣氛,即使演出結束,仍讓人想多待一會兒,細細品嘗「縱虎歸山」前後的世態人情和玄奇際遇。

《三人成唬》

演出|不貳偶劇
時間|2022/2/25 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二樓藝文空間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坂本龍一為《TIME》寫作的主旋律(絃樂),其和聲結構呈現一種無前無後的靜態,亦呼應了「夢幻能」的時間結構:鬼魂的時間只有當下,沒有過去與未來。或許,這亦是坂本龍一在面臨人生將盡之際,領略到的在生與死之間的時間的樣貌。而物件聲響、環境噪音與電子聲響的疊加亦給予音樂含納宇宙無數異質聲響的時間感。
3月
28
2024
《TIME》中所有劇場元素,無論是整合的或破碎的影像、行走的或倒下的肉身、休止或連續的樂聲、平靜或波動的水液、漂浮與蒼勁的文字話語、觀眾的屏息或落淚等,每一個元素就如同互相層疊滲透的音符與音質,讓劇場觀眾對於時間的感知,在時而緊縮時而張弛的元素堆疊中, 在每一段的行走中延長或是縮短時間感知。
3月
28
2024
《TIME》作為坂本龍一晚期的劇場音樂作品,一方面運用笙獨特的音調塑造出空靈的意境,並結合高古史郎在視覺上的設計,使此地滯留於生死之間,笙音帶來生息,沉默隱含衰敗,田中泯的身姿恍如幽魂,步行於水鏡,攝影機記錄下老者的滄桑。觀眾凝視他,猶如凝視消亡。另一方面,當來自各地的照片遍布投影幕,又似乎能隱約窺知坂本龍一晚年對自然環境的思考,其故鄉所曾遭遇的天災人禍,或許都在這位一代大師生命中留下痕跡。
3月
28
2024
全劇接近尾聲時,被重重包圍的警調逼到牆角的角色們,突然打破第四面牆,邀請觀眾幫忙藏匿「贓物」,成為抗爭行動的共謀,台上(角色/演員)台下(觀眾/群眾)開始玩起「你丟我接」的同樂遊戲,氣氛熱烈。編導可能認為這樣的場景,可以代表藉劇場反諷現實、紓解焦慮、為民喉舌的功能,得到觀眾的認同,期待在博君一笑之後,能讓君深自反省。對我而言,仍不免有些疑慮:歡樂激情過後,終要回歸現實,劇場裡異想天開的瘋狂行動,是否真能轉變成面對現實的批判思考與理性抉擇,仍待驗證。
3月
28
2024
換言之,歷史難以被真正地再現,而報告劇的中性狀態(in-between)迫使群讀演員拉開與過往他者記憶的客觀距離,有自覺地以自身生活經驗棱鏡識別、折射劇中人物的生命狀態和理想主義實踐,從回溯當中逼視眼下社會所面臨的危機時刻,在啟示的瞬間將現實中一再丟失的希望重新贖回。
3月
25
2024
知識也是一種權力。對某些政權而言,知識可以是危險的,需要被管制;對某些人民而言,知識會讓自己身陷險境。人們可以藉由獲得知識來改變人生、改變社會;也可以藉由知識展現優越。不過對於看完《白兔紅兔》卻被迫閉嘴的觀眾而言,知識變得無用,在感受到「知情」所帶來的權力的同時,卻也無法藉由說出「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來彰顯特權。
3月
22
2024
誠然,故事的熟悉感加上網路作梗的堆疊,讓觀者對演出內容多少還能掌握劇情所傳達的內涵,無論是回應先前的教育宣導或是反映當今的網路亂象,背後所蘊含的社會教化意味仍顯得相當濃厚,勸世的目的不難體會。但既是標榜「音樂劇」作品,則做為主要架構的音樂旋律、唱曲歌詞、肢體節奏,則必須面對最殘酷的演出考驗。細數曲目表中包含序曲、終曲及中間串聯等洋洋灑灑總共多達十五個曲目,音樂唱段的編創可說具足了滿滿的誠意。
3月
13
2024
從四季風土節氣發動的表演文本,進入了童年的回憶,收尾落在劇中主人翁有感成長敘事的疑惑與追求:「什麼樣的果子才是最好的果子?」「妳就是妳自己。」「我就是我自己?這樣就可以去冒險了嗎?」雖然,這樣的感悟,帶著正向的能量、溫暖的鼓勵,不過,前半場所展開的土地連結或家族回憶,予人期望更多的開展,到此戛然中斷,讓人若有所失。抑或是換個角度解讀,從家族淵源到個人成長,恰足以引動聯想人生的終極問題:我們從哪裡來?往哪裡去?我們是誰?因此,即使觀賞結束的時候,我們是無法知道真正答案的,一如生命的腳本總是無法預知未來禍福,必須自行邁開腳步前進,才能揭曉謎底吧。
3月
05
2024
導演的場面調度,展現對文本的極大尊重與自我節制,以簡潔的手法,讓演員的身體與聲音在幾乎空無一物(除了必要的桌椅和視覺焦點的紙捲),但有強烈設計感的劇場空間中,自然而平靜地流動,有效地發揮文字內涵的戲劇性與抒情性(lyricism),貼切呼應作品主題。自屋頂平滑地斜掛而下,位在舞台中心的特殊材質「泰維克」紙捲,雖是舞台視覺焦點,但並不會轉移或妨礙我們的觀看、聆聽,而更像是舞台上的第N個角色(文學作家、Bella的一夜情對象),與戲劇文本平行互文的其他文本(創意寫作課程指定閱讀),或者角色生命情境的隱喻(Bella自殺的嘗試),最終更成為角色個人生命的寄託:Bella的最後一段獨白,全場靜默無聲,以投影呈現在紙捲上,我們彷彿隨著她的引領,翻著書頁,讀著她為Christopher寫下的悼詞,沉靜地聆聽著她——或許還有我們自己——內在的聲音。
3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