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好,以下您會發現,好像我沒説什麼重點,可是卻又長篇大論。後真相時代不就是如此嗎?重點不在講了什麼,而是訴説的姿態與傳播的媒介。
戲看沒多久,我就在想:「實在太想學品特了。」如果我能簡單化約一下品特,大概會這麼説:語言、性、階級等機制在品特劇本中,大多是策略性工具,替角色背後的權力鬥爭服務。權力在品特脈絡裡,則比較是抽象且無所不在,沒人能逃離,也沒什麼理由。所以《親密》一堆難解的台詞;一對看似有溝通障礙夫妻,卻又時時想用語言殺死對方,指桑罵槐,花草、山地、捲菸等等,一切日常生活範圍的物件似乎都和這對充滿衝突的夫妻不甚協調的性生活有關;再加上女性外來者安娜,太太蘿絲在英國留學的室友,當年應該跟蘿絲也有曖昧;以及歸鄉者,老公麥斯的叔叔,在東南亞流浪數十年後回家。這些人不知道為什麼,在客廳與回憶的中介空間,一桌一沙發組的家中,看似毫無脈絡就想幹翻(性意義上,也是生命層次上的)對方。劇中一切發展神秘難解,
然而說本劇像品特也不精準,脈絡還是有的。在《親密》裡,角色糾紛最終與權力關係不太,而是直指向性支配本身。執行性事的肉身卻又與種族、東亞殖民歷史那些經由語言提示,難以化解的衝突結合。衝突因此最終指向超克肉身的欲望,是以本劇開場時,蘿絲因為不夠「濕」而厭惡做愛;劇末則以她和麥斯交合的體液洪流為收束。(讓一切化為LCL的欲望具現,如果讀者您曾看過動畫《新世紀福音戰士》。)
就是説,《親密》裡的鬥爭是生物決定論的。如同納粹制定的血統分級系統,一個人的出身地、說話的口音、膚色、決定了自己的種族,框定了自身該承載的歷史,也指定了能夠起爭執的對象。因此,不只叔叔和安娜,蘿絲同樣是侵入者。對叔叔來説,她是和姪子一同闖入這個父權之家莊園的陌生人;對丈夫而言,是個在電影院相遇,充滿浪漫情懷的「外籍新娘」,帶來了陰性的異國情調與試圖否定自身歷史的肉身。
歷史會回歸。叔叔在越南扮演征服者,買了位14歲少女的貞操,個人羅曼史亦成為種族、戰爭史。但是問題在於,歷史被稀釋了。導演精巧的演出調度,過兩步即是空間切換,轉個身旋而進入回憶,讓一切不符現實邏輯的性互動與暴力行為看似可以在情感層次上能夠接受:「好像不太合理?反正那邊似乎不是什麼寫實的戲,沒問題。」事實上文本太多台詞之間的空白地帶過大,連結性太低。於是演員演得精采,角色則似乎只是符號,用來將言語爭鋒背後承載的文化意涵,在短時間內壓縮至戲劇中,透過身體化約為性暴力的當下指涉,所以有抽不完的菸,有榴槤的啃食,還有謀殺與性交。叔叔這位殖民史載體只能被殺死的收束,似乎表示面對宏觀的歷史,《親密》以窺淫為主,實則失語,交由觀眾以後真相的邏輯想像。
最終我不禁想問,建立這般歷史、身體與性的生物式關連是否有效?如果受迫的想像仍然只能化約成性暴力的個人史來召換,對於歷史、身體與性的理解是否流於單向度與大寫僵化的歷史?後真相時代,後戲劇劇場,我們該如何測量歷史的寬度?
《親密》
演出|窮劇場
時間|2017/05/19 19: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