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不明,邪靈壓床的同黨發夢《馬克白》
4月
21
2014
馬克白(同黨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46次瀏覽
陳韻文(特約評論人)

同黨劇團2013年的作品的《馬克白》將莎士比亞原作拆解並賦予新詮,以演員、偶與面具互動、流動的方式,企圖「再現《馬克白》被命運操控的權力與慾望」。此次應台南藝術節之邀,於台南市文化中心原生劇場演出。

舞台上,場景簡單。猶如莎士比亞身處的伊利莎白時代運用「話景」而非舞台機關技術達成戲劇空間的快速轉換,上舞台一堵牆示意戰地防空洞,右舞台一只可供馬克白與士兵躺臥且內藏戲偶與面具的木箱,以及原置於左舞台、後移至中舞台的餐桌,構成了舞台的基本元素。遠處不絕的槍聲、近處的警報聲以及收訊不良的電台雜音,則交織成演出的背景音響。

演員的軍裝呼應場景,強化「戰爭與軍隊」的時空設定。四位男性演員中,唯身著軍官風衣的邱安忱未一人分飾多角或多人同飾一角─相較於在《我的妻子就是我》以聲音、肢體的變化挑戰四十個不同的角色,他在本劇中得以深化馬克白內在情感和推進戲劇張力。其他三位演員梁允睿、高華麗、洪健藏的軍裝加掛紅十字臂章,脖子上掛著防毒面具,儼然馬克白同袍甚至救護者的形象,卻三人一夥,未曾脫去邪獰的笑容──當導演讓他們以士兵極陽剛的形象與顯明的獰笑將原劇中的女巫加以定義,原本謎語般飄忽曖昧的預言,成了觀眾瞭然將一步步進逼、陷馬克白於不義的詭計。

劇中的偶與面具是由墨西哥紙魔力劇團團長 Edwin Salas Acosta設計,細緻動人。偶包含真人尺寸的馬克白夫人與杖頭偶的班柯,屬悲劇角色;無下巴面具則包含產生「喜劇調劑」作用的士兵與賓客兩類。演員戴上防毒面具即切換至操偶者模式,防毒面具的用意不明確,卻造成操偶者的聲音模糊不清。然總的言,偶與面具的使用,一方面幫助精簡且只有男性的演員編制得以回應莎劇角色眾多的形式特徵,另一方面通過偶的實際「肢解」,強化班柯被殺在馬克白心中以及觀眾眼前的血腥意象──當演員陸續將一道道覆蓋的餐盤送上桌時,回喚英國導演Peter Greenaway電影《妻子、大盜、他的妻子和她的情人》的經典畫面,也果不其然導引出驚悚噁心的關鍵場景。

偶與操偶者的權力關係,是理解《馬克白》這個版本的重要線索。相對於Alfred Jarry於19世紀末巧拼《馬克白》、《李爾王》、《哈姆雷》三齣莎士比亞悲劇,並通過遊戲、鋼琴、鼓樂、面具、木偶、機械化的表演風格,諧擬劇場中敘事和角色的程式,諷刺服從慾望也被慾望操弄的烏布王,王靖惇改編的這個版本大抵維持原始的敘事結構─摘引原句、偶有錯置,並佐以寫實風格為基底的表演,唯女巫與操偶者的同一性,強化了馬克白乃至馬克白夫人被操縱、而非自主犯行的詮釋觀點。

身為觀眾,我不禁問,那麼,誰是背後的操控者?是主角內心幽暗處的慾望,文宣中提到的命運,或是寓身於女巫、來自於外部的邪惡力量?當女巫或操偶者在劇之初始、謀殺尚未成立時即強勢介入馬克白的睡眠,操控他的意識、行動,並壓迫馬克白夫人洗手,當二人一切的痛苦肇因於外而更甚於內且無法脫身時,人的救贖與悲劇的淨化是否成了難以企及的奢望?當「馬克白已經殺害了睡眠,所以他將不再得到睡眠……」成為反覆出現的主題句,似乎暗示著觀眾,舞台企圖呈現的魔幻僅是馬克白的惡夢漩渦,在夢魘中,馬克白將自身之罪和痛苦歸罪於三位難以名狀的壓床邪靈。

Susan Sontag在《旁觀他人之痛苦》問:「旁觀他人的苦痛究竟是為了謹記教訓,還是為了滿足我們的邪淫趣味?觀看這些凶劫的畫面究竟是要令我們堅硬一點以面對內心的軟弱?還是令我們更麻木?或令我們接受生命中不可挽回的創傷?」假設同黨的《馬克白》有意識地選擇戰爭場景並且通過強化加害者與暴力場面的方式將英雄悲劇轉化為無力者悲歌,我好奇他們期待觀眾在旁觀馬克白的痛苦中採取何種姿態?同感、快感,還是無感?

《馬克白》

演出|同黨劇團
時間|2014/04/19 19:30
地點|台南市文化中心原生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三女巫的地位遠遠凌駕馬克白之上,成為整個故事的全能之神,終將遵照著他們的預言,不只本為傀儡的人們,連同馬克白其實也是他們的傀儡。(吳岳霖)
4月
24
2014
畢竟在現有既定的獨角戲形式與替代空間表演的客觀條件限制下,從文學文本到表演文本必然需要作出極大的跨越。因此,自己關注的重點在於創作團隊如何運用所選擇的空間進行表演敘事,達成現場與觀者的交流
4月
22
2025
四位歌者以科薩語、祖魯語和茨瓦納語進行的演唱,試圖召喚非洲這塊土地的過往先知,加上「Isicathamiya」獨特的社會文化意涵,似也透露了某種「過去的痕跡」——既是礦工族群的社會處境,也是肯特里奇向來關注的南非人權與殖民議題。
4月
18
2025
無論怎樣,《伊南娜計畫》是觀戲體驗的稀珍,一方面,受惠於劇場本是殼牌倉庫的樸實,沒有複雜機械的舞台設施,讓觀眾得以聚精會神於演員的臨在與肢體動作
4月
14
2025
我認為《伊南娜計畫》若能給出指引,那將會是尚未深究葛式劇場的神思,也就是通往過去、根源又能面質當下處境的當代敘事。
4月
14
2025
本文要處理的,既不是對於歷史、原作的比較考據,亦非限縮在免去歷史責任的表演效果,而是著重於,2025年版本《熱帶天使》所作出的種種選擇,如何透過音樂劇的形式外顯,反映出了對於1940年代歷史創傷的無法面對。
4月
14
2025
觀賞完《熱帶天使》,思索其中提及面對身為台灣人命運的提問,卻無從在劇中得到任何深度的思辨,反而淪為過度美化的情感故事,以天使的角度來敘說這些歷史下殘酷的艱難時刻與身分認同
4月
14
2025
這股喜劇感的格格不入,倒也不能歸咎於個別的選角或情節,而暗示著更大矛盾的未解決:觀眾究竟應該從什麼樣的倫理位置來觀看、理解與反思戰爭及其經驗,才算恰當?
4月
14
2025
《未竟之歌》的「未竟」是關於人類是否仍有餘裕實踐那些尚未完成的未來。人類腳掌不斷向前,表示不可回頭的線性氣候變遷已進入臨界點,無法重啟或撤回,但是往回走是有機會的嗎?
4月
11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