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精確計時的方式卸妝《99封告白信》
8月
17
2015
99封告白信(好野工作室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12次瀏覽
傅裕惠(2015年駐站評論人)

這齣戲提供的敘事線索是,故事女主角沈怡君殺死男友張俊傑之後,伴屍一年;每天早上八點鐘,她還是習慣地穿上上班族套裝,出門前還要噴上香水。之後,她的現實與記憶不斷重疊,像是回到小時候父母親帶她去海邊,回到父親離開她跟母親的那一天。當她開始讀那九十九封她寫給死者張俊傑的告白信,一封一封地,她的時間不是往前,而是持續倒退。因為是夢遊行兇,女主角被判無罪,然後在某一天早晨八點鐘的時候,女主角舉起剪刀(或利器),自己結束等待誰來帶走她的日子。

以獨腳戲的形式詮釋這樣陷溺的情態和題材,雖然有點讓人卻步,但編導概念頗為成功地落實在舞台設計、聲響音效和視覺投影,即使肢體與文字語彙未臻成熟,這七十分鐘依然清晰記錄了一個女子對生命虛無和黑暗的見證;無論擁有多少愛、能求得多少愛,人皆因內在孤獨而不滿。

一直以來,女性創作者在舞台空間裡的陰闇獨語或天馬行空的想像,經常被視為難以承重的重或難以理解的自溺。這齣製作使用了一般劇場作品規則,卻完整地利用反光鏡相的材質和中央窗戶的格局,象徵著女主角的封閉狀態,對照中央窗戶的情境投影和舞台左側一處裝有監控攝影的入口,提供觀眾閱讀女主角行為的不同角度;當然!沒有一個角度能夠完全呈現女主角的心情和想法。同樣地,當女主角在戲的一開始,背對著第四面牆,對著舞台鏡相反射的觀眾群影直陳,她知道有人在監看的時候,也像是實踐了編導的概念,宣告對人際關係的不信任。

這樣的設計也呼應了劇情最後,女主角像是獲得救贖般走出白色盒子的封閉空間,卻其實是走到空間之後,準備執刀自殘。聲響設計填補了語言無法言說的空白,近乎完整的空間設計,細心地為這齣獨腳戲下了許多註解;觀賞全劇的滋味猶如品嚐一道精緻清淡的輕食,不至於濃烈,但也說不上痛快。

與幾位女性劇場創作前輩相較,《99封告白信》似乎能嫻熟地使用了當代劇場元素與設計,來表達女人難被理解的獨語與想像;行銷製作和發售贊助票券的方式,都反應了近來中、小型劇團製作的體制,已稍具規模。過去無論是肢體動作技巧極好的陳惠文、風格深具儀式性與專注力的吳文翠、偏向詩性文字的周曼儂與投入人際心理治療的張嘉容,和擅長融合文字與身體的編.導.演徐堰鈴等等,實踐概念的方式都是大倚賴肢體動作和近舞蹈性的視覺編排,來呈現她們對自己、對世界和對文字的情感。其情感濃郁熾烈,難以推衍客觀邏輯,必須緊密地跟從主創者的動作與文字,訴求直觀的理解。反觀這齣戲,無論是九十九封告白信,還是那個在睡夢中被殺死的男人張俊傑,這些敘事情節其實都該被視為女性創作對外溝通的一種邏輯象徵,或是翻譯為能被男性父權社會理解的一種代號語言。我能從整體製作的整合,讀出編導製作的細膩與貼心,但對於表演語言與身體的孱弱,也不免覺得遺憾。又或者,這樣的「孱弱」,是對人生現實表示無力的態度與立場。

這樣的心情對我來說並不陌生。近廿年累積對台灣劇場創作的觀察,我們不難從年輕作品裡,讀到雷同的心事;女人的選擇與人格肇因於父母離異的創傷、長輩不成熟的人格、情感的挫折或是困陷。若從男性父權社會的主流邏輯來看,女人都會被「小看」;換成戲劇的邏輯也就是說,這樣的敘事情節,角色如何立體或如何具有說服力。凡涉及這樣的客觀地、單一地、父權式的敘述,沒有「玉石俱焚」的野心或翻轉慣性邏輯的企圖,這樣的表演語言和身體,就容易顯得孱弱。

孱弱不好嗎?沒有不好。重複才可能不好。我並非不滿這齣戲的呈現,反而驚訝這齣戲背後的視角,是這麼的年輕!只是,為什麼每隔一個世代或每隔幾年,劇場中的女性創作者都對生命有著同樣的慨嘆呢?相對於許多空間和情境,劇場幾乎是毋庸置疑地「獨裁父權」,這並非指責,而是它的特質。女性創作者要在這樣的遊戲規則下,找出一條能詮釋自己的方式,創作者還可以再努力,而觀者也該有警覺。

《99封告白信》

演出|好野工作室
時間|2015/08/14 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