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軒(自由工作者)
有一種作品,是以舞者為養分長出來的果實,依著舞者本身的特色,果實會呈現不同的風味;另一種作品,則是舞者讓自己去符合作品的要求,這類作品輸出的品質穩定、一致。《白Ⅱ》的七首作品,大部分屬於前者。編舞者捕捉青少年舞者生活的顆粒,磨碎、重組,舞者沒有過多的賣弄,將身體目前能做到的事情好好的完成,同時也有「我知道我正在表演」的反覆琢磨,如實呈現了青少年身體裡所累積的一切。
《自由步選粹》中黃筱筑的獨舞猶如一騎絕塵,將觀眾拋擲於滾滾黃煙之中。從末梢開始蔓延,僅僅能從上方落下的光束中窺見身體的某一部份,肩、肘、或肋骨,或側臉,少少幾塊拼圖,反而挑起了觀看的渴望,盤旋往復,百轉千迴,手速快到來不及看清楚動作的全貌,舞者擺盪於忘我與清醒的邊界,令觀者心馳神往。限制,也帶來自由,那些日常之中身體鮮少到達的角度,必須建立在某些條件之下,才有機會被觸發。暗處由四位舞者勾手形成的圓圈,看似圈制了腿部的活動,其實是成就了黃筱筑如此自由的重要基石。
舞台上舖排開來的物件,粗略的拼湊出黃凱帷的過去,攤在地上的蓬蓬裙,縫滿亮片的戲服,互相推擠出皺褶的時裝們,還有兀自延伸出來的彩帶,安靜地展示了舞蹈之於黃凱帷的重量。那些過去的碎片,有些閃耀,有些扎心,有些因為汗水而緊貼,我無法清楚的知曉那些手勢背後的意義,光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渲染力已經證明了不懂也無妨,感受不會說謊。她在某一個跌倒之後抬頭望向遠處,那個眼神好複雜,複雜的令人揪心。有些傷,會結痂成疤,變成盾牌,化作面對世界的本事;有些傷則變成了黑洞,直接把一個人拽入深深的深淵,每一個大人,其實也都只是個傷痕累累的孩子。《凱帷16.5》結尾那一針,戳在很多人的心上。
放眼所見,劇場裡充滿了人造物,《自由步─造山運動》裡紙張的聲音,則偏向人造物的自然事件,無法預測,無法設計。巨大的紙張帶來視覺上的壓迫感,張芯語以纖瘦的身軀扛起這一座沉甸甸的「山」,而紙張擠壓與舒展的聲音,卻是輕盈微小的火光,是山林深處的蛙鳴,充滿驚喜,與作品本身的重量感形成有趣的衝突。
如果我們可以從過去的吉光片羽了解一個人背後的故事,明白她是如何成為今天的她,那麼,我們可以從現在的樣子去推測未來的可能嗎?可是,未來的事誰知道呢?就像現在洗手戴口罩、用酒精消毒,就能預見明天不會染疫嗎?好像無法。我從《白Ⅱ》的青春提取自己的青春,再折射成大人的外衣,有不甘有無助有悲傷也有自得其樂。無論哪一條路,都躲不過成長的疼痛與快樂。
街燈下的車流,長途或短程,都有著各自的節奏,即使同樣的年歲,也有著不同的時區。開竅只是一瞬間的事,但大多數的時候,也只能在自己的時區裡兜兜轉轉,在這些漫長的時光中,安靜認真的神情,無論年歲,都會令人閃閃發光。《白Ⅱ》將青少年的專注,編織成碼,呈現在舞台上。
《白 II》
演出|純白舍 Dance Lab
時間|2022/07/23 19: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小劇場